陶溪心里只剩下深重的叹息,对于罗徵音而言,能将自己从绝望愧疚中救赎出来只有方穗的孩子,曾经是杨多乐,现在是他。
他摇了摇头,没有答应罗徵音,而是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对罗徵音说道:
“罗阿姨,我知道您是因为我妈妈,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您亏欠的不是我,我也并不是您的孩子。”
罗徵音似乎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急切地说道:“没关系,我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阿穗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不知道又突然想到什么,将陶溪的手抓得更紧了些,苦苦哀求:“陶溪,你搬过来住吧,你和钦禾一起住在这里,你可以把他当做你的哥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他会和我一起照顾你,好不好?”
陶溪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病态的女人,蓦地涌上一股悲哀,他没有回答罗徵音的问题,只轻声问道:
“罗阿姨,对您而言钦禾是什么呢?”
罗徵音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陶溪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想对罗徵音说的话说了出来:
“钦禾是您的孩子,就像我是我妈妈的孩子一样,他不是您对我妈妈感情的延续,也不是您用来弥补我的陪衬,这十几年您需要弥补的从来不是我,而是钦禾,您知道吗?”
他注视着罗徵音,但罗徵音却在他的目光中沉默下来,抓着他的手突然颤抖了下,像是触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样缩了回去。
陶溪知道罗徵音在逃避这个问题,他反握住罗徵音冰凉的手,将自己手心里的温度递给她,看着罗徵音的眼睛,放缓语气说道:
“您是我妈妈最好的朋友,妈妈在天上一定不愿看到您一辈子活在对她的愧疚里,她会希望您拥有幸福的家庭,为自己活得开心快乐,就像您以前和她在一起时一样。”
听到这句话,罗徵音喉咙剧烈地哽了下,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被子上。
她哽咽着说:“可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从绝望里挣脱出来,只能日复一日的活在悔恨中。
陶溪轻轻叹了口气。
“罗妈妈。”
罗徵音蓦地抬起头,双眼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看到眼前的少年对她微微笑了笑,对她说:
“谢谢您愿意做我的妈妈,只是我希望,我能与钦禾一起拥有一个,健康的快乐的妈妈,好吗?”
落地灯投下暖黄的光线,将床头这一角落浅浅照亮,在罗徵音泣不成声许久后,陶溪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好。”
他一直握着罗徵音的手,直到她再次入睡,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陶溪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靠在墙壁上,看着墙上那张方穗的照片。
林钦禾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处处怀念着方穗的环境里,面对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孩子的母亲,他会不会也厌恶过方穗与她的孩子呢?
最后却阴差阳错地与方穗真正的孩子在一起了。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想起那天,馄饨摊的老人对他说的话。
那天晚上在馄饨摊雨棚里,陶溪趁林钦禾出去买烧烤时,问了老孙林钦禾六岁那年离家出走的事,老孙似乎很信任他,事无巨细地对他说了。
十多年前那天傍晚,一个长相漂亮的小孩在老孙摊子旁晃悠,他瞧着可怜,便招呼小孩在简陋的木凳上坐下,煮了碗馄饨给他吃。
小孩显然很饿,但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张望着对面的路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老孙没什么生意,闲的无事便翘着腿问小孩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是不是和父母吵架了。
小孩摇了摇头,埋着头一口一口地喝汤不说话。
老孙见多了和父母闹别扭扬言离家出走的小屁孩,大多没走出二里地就自己哭着回去了,便劝慰道:“爸爸妈妈偶尔骂你打你,都是为了你好,但他们肯定都是最喜欢你的。”
小孩沉默了一会,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妈妈不喜欢我。”
他说话时情认真又难过,老孙不由愣了愣,砸吧了下嘴说:“哪有当妈的不喜欢自己的小孩儿的,小朋友你不要这么想,你妈妈现在找不到你,不知道多着急呢。”
小孩没再说话了,老孙便寻思着要不要报警,正要打电话时,看到他侄女满脸焦急地跑了过来,一看到在木桌旁吃馄饨的小孩大松口气,当即就抱着小孩抹眼泪。
原来老孙的侄女在大学职工楼里给人家当保姆,这小孩便是那户人家的儿子,老孙忍不住好问侄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早就心有怨言终于逮着机会诉说,侄女絮絮叨叨地讲了将近二十分钟。
听她说,这小孩母亲是个钢琴家,放着好端端的别墅不住,带着孩子搬到了她小时候住的大学教授楼里,雇了住在附近的侄女当保姆。
教授楼早已老旧,那天下午侄女出去采办东西的时候,楼下有一户电路着了火,火势直往楼上卷去,万幸是在白天,楼栋里本就不多的居民很快就疏散了。
侄女回来时,消防车和救护车都刚到不久,她焦急地寻找雇主母子俩,听街坊邻居说那位夫人已经抱着儿子下来了,但因为经紧张又晕了过去。
她很快在救护车里发现了昏迷过去的年轻夫人,她手里紧紧抓着一幅画,一旁坐着个正在被护士安慰的嚎啕大哭的小男孩。
侄女刚舒一口气,却猛地发现那男孩并不是女主人自己的孩子,而是经常过来玩的叫乐乐的孩子,她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也来不及去问,赶紧去向消防员说四楼那户可能还有个男孩没下来。
消防员很快就抱着一个满脸黑灰的小男孩下来,她看到那孩子还哭着对消防员喊,我妈妈和弟弟还在上面,快救我妈妈。她别过脸,没忍住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睡午觉,被烟呛醒了去找他妈妈,以为他妈妈和弟弟都被锁在房间里了,便拼命地拍着门喊妈妈,哪知道他那个母亲已经抱着别人的孩子下去了呢,还带着幅没什么用的画,就是忘了自己的儿子!”
侄女不敢让小孩再听到,便红着眼睛对老孙小声埋怨,“我也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平日里就待孩子不亲,把别人的儿子当宝贝,听说她是有什么抑郁症,可就算心理有病,就算她儿子才跟着她没多久,她也不应该这样糟践自己孩子!”
老孙脸色复杂地听完,只叹了口气,不好对别人家的事置喙什么,他看了眼角落里正双手抱着碗喝汤的小孩,走过去问小孩:“还吃不吃?爷爷给你再下一碗馄饨吧。”
小孩摇了摇头,礼貌地说:“谢谢爷爷,不用了。”
老孙半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想了会后,对他和蔼地说道:“人生病就会忘记一些事情,你妈妈生病了,可能会偶尔忘记你,但不是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