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本该在京城与皇上针锋相对的萧朔,竟当真来了北疆,手里还拿着黄道使的令牌!
杨显佑细细摸索,脸色彻底苍白下来:“破军,破军……”
破军,天冲位。
商恪。
商恪死在了萧朔手里,故而被夺了这块令牌?可令牌内暗藏的毒针却分明还没被启用过,商恪还活着……萧朔会是从他手里拿到的这块令牌么?如何拿到的,除了令牌可还拿到了别的?
如今商恪奉命留在京城,整合试霜堂与朝中势力,倘若连此人都被萧朔与云琅收服……
“杀了他!”
杨显佑转向金人统制,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压不住恐惧:“这是中原王朝的皇室血脉,是那个叫你们北疆闻风丧胆的端王的儿子!他如今回来了,还带了你们最恐惧的人,不只是为我们,更要先同你们清算……”
“杀了他!”杨显佑嗓音嘶哑,“不杀了他,我们早晚都要死!”
“阁下这话编得离。”
萧朔道:“我若是端王之子,岂不正该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血仇,还来替朝廷打仗?”
杨显佑叫他诘住,一时语塞:“你——”
“若论身份,在下更有一问。”
萧朔视线落在他身上,敛去眼底冰寒:“杨阁老要在朔州城开的试霜堂,在别处也有,我也烧过几家、拆过两三处。”
“试霜堂所执学说,分明将北疆诸部族斥为‘蛮夷’、‘未开化之民’,言其不足为惧,纵有乱我者,以纵横手段引之自相残杀便是了。”
萧朔缓缓道:“杨阁老在朝中尚有官职,享大学士供养。却不辞辛劳,冒充襄王所部来这朔州城内,是为了所谓‘纵横手段’么?”
杨显佑见了商恪的令牌,心中方寸已乱。眼看那金人统制听了这一句,看向自己的视线里杀意暴涨,更觉喉间泛寒,怔坐在座椅上。
金人统制阴沉沉盯着他:“你还有何说法,莫非他说得都是真的不成?”
“统制明察……不论他如何巧言伪饰,此时当真不便出城。”
杨显佑攥了掌心冷汗,低声道:“朔方军以逸待劳,近来又有马匹补充,拐子马……拐子马不是对手,此时出城自寻死路。这几人是中原奸细……”
“你才像是中原奸细。铁浮屠在城内根本施展不开,朔方军早将壕沟填平了!”
刀疤始终在萧朔身后侍立,此时闷声粗气开口:“再不来救,真要等中原大军合围吗?”
“铁浮屠在城内施展不开,可中原人却也灭不了他们。”
杨显佑低声:“中原禁军战力羸弱,声势浩大,只能充数而已。只要沉住气,等——等襄王援兵到,胜负未可知……”
萧朔缓声道:“杨阁老心里不是清楚,襄王援兵到不了了么?”
杨显佑打了个激灵,终归语塞,停住话头。
“王爷说,既然两家合谋,就该有诚意,免得旁人拿此事来作伪周旋。”
萧朔同金人统制拱手:“我们的援兵到不了了,只能拼死助铁浮屠一搏。襄王再三思虑,决心据实以告。是战是退,贵军自行决断。”
“好,襄王痛快!”那金人统制狠狠将金杯往地上一摔,“这才有些枭雄气派!”
杨显佑瘫坐在一旁,脸色彻底灰败下来。
襄王之谋,驱虎吞狼。他本想尽力以所谓援兵拖住金人,让铁浮屠与朔方军拼杀消磨,两败俱伤,却不想萧朔的胆子竟当真这般大。
朔方军敢在此时引拐子马出城,定然还有后手……是什么后手?
这两个人究竟还有多少谋划,藏在如今这场湍流之下,化成嶙峋暗礁,等着将他们撞得粉身碎骨?
断骨去爪,铁棘寒冰,能驯服最凶狠的猛兽,为何就驯不出一个真正忠心的手下来?
杨显佑迎上萧朔视线,恍惚见了那日的大理寺地牢。
地牢里,云琅被铁索捆缚浸在冰水中,气息已奄,只剩心口一点热气。
那双眼睛里早已没有生志,疲累平静得近乎释然,可点漆深墨似的瞳底深处,仍有一点光烁烁不灭。
他那时还不清楚这一点光是什么,如今才隐约明白了,却已全然来不及。
……
杨显佑的目光艰难动了动,他看向萧朔,又看了看他腰间那柄来自殿前司的无锋重剑。
大战在即,胜负一念。
他知今日已无生路,也早知手上沾得累累忠良鲜血人命,难求善终。只是谋划一生,若能叫这柄剑斩杀,倒也死得不像个笑话——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盘旋一瞬,他颈间已狠狠一凉。
疼痛后知后觉泛上来,杨显佑瘫在椅子里,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看着金人腰间弯刀上的淋漓血色。
萧朔单手按在剑柄上,眸底寒得无波无澜,全无要出鞘的意思。
力气飞速消逝,周身彻底冷透,寂静黑暗迎面侵下来。
杨显佑身子一歪,栽倒下来,睁着眼睛没了声息。
“我不知你来路,也不知你们两个谁说得是真话,只是实在厌恶这老狗……你好歹算个好样的,今日替你杀了他,算是见面礼。”
金人统制刀尖滴血,盯着萧朔:“若你胆敢骗我,与他也是一个下场,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