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揣着暖炉,面对黑白两道从容游走的开封尹,一时竟横生敬意:“如此忙碌——”
“……况且。”
卫准道:“下官几日前拜访琰王,见琰王鼻间印痕,很是艳羡。”
云琅:“……”
阁老日日垂训,卫准这几日都在设法不去集贤阁,眼看着琰王用“脸上受了些小伤、不便露面”的说法回了杨显佑,也很想学上一学。
榻上无人,卫准静坐三日,没想出妥帖的办法:“下官请教琰王,琰王又不肯明告。”
云琅:“……”
卫准诚心请教,理正衣冠:“故而,来贵府同云将军取经……”
“……”云琅耳廓通红,咬牙打断:“再给卫大人加碟酥琼叶。”
老主簿笑呵呵应下,吩咐后厨烤馒头片去了。
卫准说清了来意,朝云琅一拱手,又坐回桌前,端了那一碗盐煎面,接了下人送来的竹箸。
食不言寝不语,开封尹有了筷子,再不提府外情形,只管埋头吃面。
云琅被梁太医一套针法扎倒在榻上,此时不便动弹,抱着暖炉,思索一阵:“大人可知,大理寺卿有何额外处置?”
“监管不力,罚俸三月。”
卫准吃净最后一根面,搁下碗筷:“事发之时在休朝期,大理寺卿又不在场,失职之责免半,合律法。”
云琅沉吟着,向后靠了靠。
卫准看着云琅色,怔了怔:“此事可有不妥?”
“论律法,倒没什么不妥。”
云琅道:“但论此事,却未免放得太轻了。”
卫准原本也有此一虑,被他提起,点了下头:“确实。”
纵火那日,看大理寺地牢中的情形,各方反应都焦灼不定、蠢蠢欲动,显然擅闯玉英阁是件极要紧的事。
偏偏这些天下来,竟都无端来了默契,倒像是没人再记得阁中那份几乎能要命的、当今皇上曾与贼人结盟定约的誓书。
云琅端过碗药,喝了一口:“我疑心过誓书真假,也想过玉英阁是否只是个幌子,实则另有谋划。”
“跪经时,琰王倒是曾叫下官寻着机会,鼓动大理寺卿问过一次,‘那东西便不要了么’。”
卫准道:“只是阁老答得滴水不漏,寻不出端倪。”
云琅蹙了下眉:“如何说的?”
“事已至此,纵然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木已成舟。”卫准逐句复述,“又能如何。”
卫准将此话带给萧朔时,也曾觉得怪过:“襄王一脉明明钻营已久,如何竟这般容易灰心,说退让便退让了?下官也反复思虑,想来大抵是阁老忌讳,不愿明说,故而拿这些话搪塞罢了。”
云琅这几日始终觉得有地方不对,只是一时尚且捉不住闪念,搁下药碗,点了点头。
“罢了,总归年关将近,过了年再说。”
卫准到底不通这些,勉力想了一阵,终归作罢:“殿前司实在雷厉风行,开封狱眼看又要塞不下,下官还要再回去升堂,不叨扰少将军。”
云琅哑然:“如何捉了这么多人?”
“每年这时候开新酒,都有当街大醉的。”
卫准焦头烂额:“醉了便要吵,吵了便要动手。有人真醉,有人装醉,趁着此时不肯讲理、只管胡来,又能如何?无非在开封狱里清醒一夜,教训几句,罚些银两,遣人送回家看着罢了。”
往年汴梁这时也有不少当街斗殴浑闹的,开封府自己的衙役巡街,一向管不过来,只能挑打得太凶狠过头的,狠狠罚上几个,姑且以儆效尤。
今年年关,殿前司接管了京城防务,有醉卧失态者一律依法收监,再不留半点情面。
卫准纵然有只知律法不识时务的名头,一个个审下来,也已将升堂木拍得手疼:“将军见了琰王,多少劝上一劝。那些书生文人打架,一只手便能拉开,拉开便是了,何苦要一路拉到开封狱去?”
云琅几乎已想出来了萧小王爷的铁面无情,清了清喉咙,压下嘴角笑意:“我劝劝他。”
卫准拱手道谢,又谢过了老主簿招待,将新烤好的酥琼叶以油纸仔细敛成一包,提着匆匆走了。
云琅靠在窗边,慢慢喝了两口药,又凝理了阵思绪。
天要落雪,他胸口又有些闷,拨拉开了百十来个插销,要偷偷开窗透一透气,忽觉不对。
回抬头,便正迎上了横眉立目的梁太医。
云琅这些日子已被盯得严透,咳了一声,当即躺下:“我绝对不曾乱动。您见了,地都没下过,一直在这暖榻上……”
“你人倒是不曾下地。”
梁太医瞪他:“心怕是已飞到汴梁街头的殿前司了。”
云琅信誓旦旦保证:“定然没有,才出了王府,溜达出金梁桥……”
梁太医叫他气得直吹胡子,将人按住,不由分说起了封着穴位的几枚银针。
云琅闷哼一声,缓过眼前白光,奄奄一息原地散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