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现如今,除了酒馆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地方有这样的热闹气氛了。
找到自己那张桌子,夏知扬坐下,对面比他先到的人开口:“已经开了干扰波,我们说的话不会被监控。”
邻桌隔着一段距离,周围又吵,夏知扬放下心,打量了一眼外形跟块巧克力似的干扰器:“才出来的新品?”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叫温诗卿,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拈起那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噗嗤笑出来:“傻,这就是巧克力!”
夏知扬闹了个红脸。
原来是他想多了!
怪只怪现今勒托的地下科学院半点不正规,里面正经出身的科学家有,图兰学院没毕业的也在,老中青三代、正规军野路子齐聚,导致思维火花碰撞出烟花的效果,产品更新换代极快,新的想法更是层出不穷,他以前就曾拿到过一个跟方形奶油饼干长得一模一样的加密光储器。
他转开话题,问:“出大事了?”
温诗卿挑起描画精细的眉:“怎么看出来的?”
“很浮躁,反叛军的人太明显了,像是在因为什么事心慌,所以我猜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夏知扬尝试猜测,“聂将军又收回了几颗行星?”
温诗卿摇了摇纤长的手指:“不止,再猜。”
夏知扬捏着酒杯杯柄:“前线又赢了?”
温诗卿:“接近了。”
既然接近了,那就是前线战事相关,一边想着,夏知扬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突然觉得味道不太对:“怎么是果汁?”
温诗卿轻笑,瞭了夏知扬一眼:“还在图兰念书呢,小孩子一个,喝什么酒。”
夏知扬一愣。
小孩子?
他明明已经二十岁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将个人终端里的身份信息亮出来给对方看,强调自己已经成年。
但,已经很久没有人说他是小孩子了。
或者说,在决定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人时,他就已经默认自己完全长大。
夏知扬低头,抿了一口果汁,有点酸,又有点甜。
温诗卿没再兜圈子:“远征军打下了圣星,当然,现在该改叫阿尔贝特星了。”
“咳——”夏知扬呼吸猛地一急,立刻呛咳出声,见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才压低声音急急问道,“打下了圣星?确定是圣星?那颗圣星?”
“怎么,还有别的行星叫‘圣星’?”温诗卿见他红着眼睛急切的模样,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圣星。”
夏知扬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待在勒托、每天只想着怎么吃怎么玩儿的富家少爷,他完全清楚圣星对于反叛军的绝对意义,但就是因为清楚,才感到震惊!
“过程不太清楚,结果很确定,所以你就明白为什么街道上晃来晃去的那些反叛军会那么失常了。”
温诗卿点了一根烟,火星在指间微亮,薄薄的烟雾上升,将她的眉梢眼尾都模糊了。
夏知扬立刻想到:“反叛军是不是要有什么新动作?”
温诗卿指尖搭在烟身,弹了弹烟灰:“暂时还不知道。聂将军节节胜利,中央行政区这一片的反叛军几乎是被压着打,也不怎么好过,要想搞出什么大动作,总得掂量着。”
夏知扬怪。
温诗卿是他的上线,但安全起见,两人很少见面,通常都通过别的手段传递任务信息。
这次温诗卿约他见面,他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任务,必须当面谈。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这次没任务。”温诗卿喝了一口酒,像是看出他的想法,唇角带上浅笑,“我只是来找你告个别。”
夏知扬莫名有些逃避,不想再往下听。
“你知道,勒托易守难攻,联盟想从反叛军手里夺回这颗‘天穹之钻’,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接了一个秘密任务,要是进行得顺利,说不定能为日后聂将军进入勒托打开一条路。”
温诗卿说得很轻松,连声线都未有波澜,“不过有些凶险,不知道能不能活,所以来找你正式告个别。”
夏知扬喉口一哽,涩痛蔓延开,他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什么才好。
又一次,夏知扬责怨自己口齿的笨拙。
“好了,告完别,我就该走了。”温诗卿碾熄了烟,眉眼精致而温和,她收敛了笑容,注视着夏知扬,嗓音有些轻,“要好好活下去啊,等一切结束,一切又重新开始,就——好好活下去吧,继续在图兰读书,每天看看《勒托日报》,抱怨抱怨作业太多写不完。反正,做你想做的事,活得开心一点。”
夏知扬红了眼。
等温诗卿起身,纤细挺直的背影渐渐离远,夏知扬手碰到随身带着的纸条,蓦地站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街道两侧空旷,像勒托的严冬提前到来,连行道树都显得衰败。
听见脚步声,温诗卿停下来,回身等他。
夏知扬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衣扣微散,匀了匀呼吸:“我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一定要活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握了握,恳切道,“我想把这句话也告诉你,活下来。”
如果可以,请一定活下来。
明明除名字以外,他根本不知道温诗卿的任何事,她有没有家人,有没有朋友,住在什么地方,可能跟他碰面时连长相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