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通讯被急匆匆挂断,陆封寒不经意般问起:“怎么想起设置抚恤金?”
祈言理由很简单,“战事太多了,前线两次大败,以后也还有很多仗要打。”
战火频发,牺牲名单就会随之拉长。
陆封寒滋味却有些复杂。
军人会牺牲这件事,壮烈的同时,也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默认。很少有人意识到,军人有生有死,也有妻有子。
当前线的战役、爆炸与牺牲作为一连串的数字被统计和记录、发布,“人”在其中的存在感便不断弱化。
祈言见陆封寒盯着自己:“怎么了?”
陆封寒摇摇头。
没说出的话是——谢谢你记得他们。
接下来的三天里,祈言也没能回学校上课。
夏知扬帮他找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在祈言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方效率极高地开始拟定合约和声明,召开不同的会议,办理各种手续。
签完最后一份声明,祈言终于结束了忙碌的行程,坐上悬浮车回家。
因为出席的场合很正式,祈言难得穿上了在黛铂工作室定做的黑色西服。手工裁剪的线条贴合身形,在祈言身上刻画出清淡的内敛与矜贵。
他坐姿规整,冷白的皮肤映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光,因为疲惫,半垂着的眼睫透出冷感,让他像松枝上盛着的薄雪。
很像才去参加完晚宴,裹着一身颓靡气,性格疏冷的小少爷。
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勒托日报》,祈言没想到会在版面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是他放弃祈文绍的遗产、建立基金会和抚恤金的相关新闻。
陆封寒瞥了一眼新闻配的图,想起之前的事,笑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祈言非常有钱了。”
祈言转头问陆封寒:“会很麻烦吗?”
“当然不会。”陆封寒直视前方,眼底映着夜色中的灯火煌煌,“祈言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
第四十六章
星历216年的最后一天, 天气预报显示有大雪。祈言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裹好被子继续赖床。
每个月最后两天都是公休日, 图兰学院基本不会排课,祈言开着个人终端, 更新了“破军”的研究进程。
他这边刚点提交没一分钟, 通讯就响起来了,这让祈言怀疑奥古斯特是不是设置了监控小系统, 他一更新,小系统就会提示。
“祈言,你竟然三个月完成了‘破军’?”
祈言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又解释:“有我妈妈的基础, 而且,来勒托的二十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设计了,不过那时混淆现实的情况比较严重, 没敢真正重启项目。”
奥古斯特叹了声气,“你那时哪里只是比较严重?伊莉莎不知道悄悄哭了多少次, 我们都很害怕你在混乱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祈言很少回忆那段时间的具体状况, 因为时至今日,他依然分不清那些缠在一起的记忆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由自己虚构的, 只道:“让你们担心了。”
“无论如何, 你只用三个月就做出了‘破军’!就算加上设计的二十一个月,两年!你两年做出的‘破军’!”
听着奥古斯特激动的发言, 祈言情也轻松起来:“具体效果现在还测试不了。”
奥古斯特颇有些迫不及待:“需要连上军用星舰的中控系统对不对?你要不要请个假再打个申请,去一趟前线?”
“暂时还不用,等将‘破军’的数据核抽出来再说。”祈言没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换了话题,“明天就是新年了,奥古斯特,新年快乐!”
奥古斯特爽朗的笑声传过来:“纠正了多少遍了,这种正式的语境里,应该叫‘奥古斯特叔叔’!每年都会纠正你,来年依然不照着来!不过今年是你第一次在外面过新年,你不在总有点不习惯。”
祈言毫不犹豫地戳穿他的话:“去年新年你在实验室,前年新年你正好遇见一个难题,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星期,大前年你生病,在治疗舱里躺了两天两夜,所以我们已经连续三个新年没有一起过了。”
奥古斯特大笑:“祈言,这些能不能都忘了?”
祈言唇角微松:“不能,我记忆力太好了,忘不掉。”
这时,对面传来伊莉莎的声音:“奥古斯特,你在跟祈言通话?”
祈言主动道:“伊莉莎阿姨,新年快乐。”
伊莉莎话里笑意满满:“祈言新年也快乐!今天会去什么地方玩儿吗?”
祈言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回答:“应该会,好像要去天穹之钻广场看喷泉表演,再参加新年倒数。”
这是陆封寒昨晚睡前跟他提的,说“破军”做好了,祈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完,又不用去学校,正好可以参加参加新年活动。
伊莉莎很欣慰:“我们祈言终于知道要出去玩儿了!”
祈言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一直都知道的。”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提起,“祈文绍……几天前去世了,他现在的妻子给他吃了‘河碱’。”
伊莉莎和奥古斯特曾和林稚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祈文绍是谁,曾经又有哪些事。
两人都静了静。
伊莉莎问:“你怎么样?”
祈言仔细思考:“我也不知道,我见了他一面,那时他已经活不了了,后来听见他的死讯,心里有一瞬间,好像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很怪,明明他对我来说,和陌生人差不多。”
从小到大,林稚并不避讳提起祈文绍,形容和评价都非常客观,所以他对祈文绍没有期待和依恋,也没有怨愤。
“祈言,不怪。”伊莉莎声音温和徐缓,“你是一个拥有感情的人,不是程序调控的机器,你会因旁人的死亡产生某种情绪是正常的。况且这个人的离世,还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是你血缘上的父亲了。”
又翻了身,祈言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