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十八)
翠微山上有一山洞,匿于深林之内,就连山上野兽也鲜有发现的。
无尘穿过密林,拨开层层的野草,便可见半人高的洞口,其间有丝丝凉气涌来,比之山阴翳山林更甚。只见他屈膝蹲下,弓腰从洞口进去,那洞内却是极高极阔之地。
无尘往深处走了片刻,洞口的野草此时恢复了直挺,将洞遮了个严实,于是洞内一丝光亮也不可见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擦亮,借着一点火光,摸到洞壁,那下面存着他去年做好的糖渍李子、桑葚之类。
全是嫧善爱吃的。
无尘启开一罐闻了闻,味道正好,抱着两罐糖渍出去了。
嫧善一路走走停停,玩玩闹闹,待上了翠微山之后,发现竹屋的方向已经燃起了淡白的烟。
无尘已经回来啦!
嫧善一蹦几尺远,没几步就跳进了篱笆内。
她不知为何,今日尤其高兴,“无尘,无尘”,边喊着边跑进厨房,见无尘正在杀鱼,便问:“甜汤做了没?”
无尘长袖挽起,脚下是一片鱼鳞,看到她手上提着斗笠,头发一整日窝在斗笠下,被蹭的乱七八糟,皱眉教训她:“先去洗脸洗手。”
嫧善被训了也不恼,嘻嘻一笑,趁无尘不注意,将手上不知沾着尘土还是浏河水的斗笠一跳扣在无尘头上,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无尘只好放下鱼,净了手去摘斗笠。
嫧善在外头洗漱整理一番,进去厨房装乖:“无尘哥哥,我帮你刮鱼吧。”
无尘瞥她一眼,“今日又学的什么浑话?”
嫧善腻在他身上,挤眉弄眼:“无尘哥哥不喜欢人家这么叫你嘛?”
无尘往旁边躲了躲,“今日又去惜春苑了?”
嫧善想起了两人第一次那个晚上,顿时羞恼不语。
无尘指着厨柜内的两个大茶壶,叫她去看看,嫧善两眼一亮,知道是给她的甜汤,忙捧了一只茶碗,揭开其中一只红木的茶壶,并未闻出来有特别的味道,斟了一点,见汤清澈见底,微微泛着黄糖一般的颜色,便知道无尘将汤滤净了。
尝一口,味微甜,带一点李子的酸涩,还有百合、兰花之味,只是并不很凉,但正好下肚,呼噜噜喝了一杯,又去揭开另外一个施了光釉的陶壶,另取一空盏,斟了一点,这一壶颜色深,紫褐色的汤,澄净地聚在碗底,汤上还飘着几粒桑葚,尝一口,原来这一壶是桑葚与白茶一同煮的。
无尘见她喝了两口,尝得高兴,又叫她将另一边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碟糕果。
“州府的人不知如何知道我有一位贪嘴的女徒弟,临走时送了我一盒糕,你拿出去尝尝吧。”
嫧善装乖道:“那徒儿多谢师父。”
也不顾无尘在身后如何感受,拿了大大的竹篾框,将两个茶壶、几碟糕、两只茶碗都装进去,又见无尘做罢甜汤还余些糖渍桑葚,又取了一点,将竹篾抱出院外,自去享受去了。
太阳余尽了最后一点光辉,在西天氲出整片橘黄,似是秋日里挂在枝头的柿子。
群山化作黛色大口,把熟透的柿子一口一口吃净。
山头遮掩余晖,遮一半留一半,如同在人群之中密会的男女,将动作收敛,却仍然忍不住频频示目。
嫧善喝了几杯甜茶,念着要与无尘一同喝,所以只是用茶匙挑一点糖渍桑葚和着糕吃了些。
待无尘端着鱼脍与烤鱼出来时,嫧善正抱着尾巴缩在圈椅内发呆。
无尘打趣她:“甜汤喝醉了?”
嫧善回过,一眼就看到了一碟丝丝缕缕铺陈齐整的白生生的鱼肉。
无尘看她馋得厉害,拍一下她的头,递一双木筷与她,又说:“允你先尝一口,厨内还有一份蘸水,我去拿来。”
嫧善见那鱼生薄若丝缕,生恐孟浪了,只能力道极轻地夹起一片,举高放在眼前,甚能看得见山头夕阳余下的最后一丝橙黄。
无尘的蘸水取来,葱姜丝泡在酱油里,木碟边上沾一点芥末,嫧善仔细一看,似乎还有草药之类,总之不管甚么,无尘作得的,必定是好吃的!
将筷中鱼生蘸一点酱油,进嘴,凉,咸,鲜,甜,依次而现,继而又融为一味,
好不享受。[1]
无尘见她吃一片慢慢品咂,眼睛都眯起来了,自己心内也舒畅,就着她的杯子喝一口甜汤,取了筷子将烤鱼的细刺挑去,夹一块沾一点盐巴放进嫧善面前的小碗里,又斟一杯桑葚白茶与她,嫧善并不接手,在他手中饮一口,手上不停,夹起他剔去刺的鱼肉吃掉,满意地点头,又探头过去,问他要茶喝,无尘笑她懒,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喂茶。
鱼生吃的差不多了,无尘又进了厨房,嫧善依旧甩着尾巴吃糕。
不多时,无尘出来,端着两碗槐叶冷淘[2]。
嫧善呼噜噜吸了几口,清凉下肚,甘甜解暑。
吃饱之后,嫧善又喝了几口李子甜汤,想起白日里在回春堂的饭食,“都是你把我养叼了,白日里我看那些杂役们吃馒头烩菜萝卜咸汤吃的很香呢,我却一点吃不下去,哪有狐狸挑嘴成这样的。”
无尘在月光下看她一眼,道:“原你贪嘴得厉害,我若不把你养刁些,别人随便什么能吃的就把你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