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怕她触景伤情,想起些风花雪月的旧事,对他再度生出抵触之意,在这样敏感的时机和地点,他连碰她都不好碰的。
少不得忍一忍了。
谢知真有些意外,却又暗暗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理了理散乱的云鬓,轻抚弟弟袖摆上精致的竹叶,试探道:“到底是怎么了?如今连心里话都不同我说了么?”
小时候,姐弟俩堪称无话不谈,怎么做了夫妻,反倒变得生分了呢?
还是说,他纵有满腔心事,也不愿对她倾吐,单等着倒给金陵或是别处藏着的解语花?
“没有的事,不过是喝多了酒,有些头痛。”谢知方闭着眼睛,拉住她的玉手按在额前,引她为自己揉按,“姐姐明日打算做甚么?我带你出去走走,打几件首饰,买几盒时兴的胭脂罢?”
谢知真浅笑道:“过几日再说罢,明日和舅母们约好了一同听戏,怕是走不开。”
“也好,我陪你一起。”谢知方在她手心亲了一口,翻身站起,“我去洗洗这通身的酒气,姐姐先睡罢。”
翌日,用过早膳,宋家几兄弟派人来请谢知方,说是一同去马场挑选新进的汗血宝马。
谢知方本待不去,奈何谢知真有些意动,说是想养匹温驯些的母马,带回金陵去,因此少不得换了衣裳,急匆匆出门。
半个时辰后,宋永沂避开守在门口的小厮,走偏门进来。
“你和阿堂到底在闹甚么?一个愁眉不展,一个疑疑鬼,看得我满头雾水。”昨夜瞧着谢知方并不像喜新厌旧的样子,还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在里头,宋永沂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开门见山发问,“真妹妹,阿堂看你看得紧,我好不容易支开他一时半刻,时间紧迫,若有甚么我能为你做的,你直说便是。
“不干他的事,是叁哥多想了。”谢知真只字不提和弟弟之间的问题,倒提起另一桩事,“明日是我母亲的冥寿,我用金纸折了许多莲花,想亲手烧给她,叁哥能不能陪我去趟浮玉山?”
按理来说,姐弟二人的母亲应当葬在谢家祖坟,奈何当日宋谢两家闹得僵,宋敬又是个亦正亦邪的脾气,闯进谢家大闹了一通,竟将妹妹的尸首强抱出来,用价值连城的寒玉棺收敛,亲自送回江南安葬。
谢韬要脸面,不好与他撕掳,只得捏着鼻子忍了,对外粉饰太平。
因此,谢家葬的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衣冠冢,饱纳天地灵气的浮玉山,才是芳魂栖息之所。
宋永沂恍然大悟,自责道:“我只记得姑母的忌辰,却把冥寿忘了,该死该死。”
谢知真摇了摇头,柔声道:“这些年我们远在长安,有赖众位舅舅和哥哥们照看,母亲的坟茔才不至长满荒草,我和阿堂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叁哥快不要说这样生分的话。”
“我这就去安排车马。”宋永沂二话不说应下,想了想又露出犹豫之色,“真妹妹,明堂记不记得明日是甚么日子?按理说,他陪你过去更恰当些。再者,他犹如醋缸子成了精,若是知道咱们两个一同出行,怕不是要将家里的房顶掀翻……”
“那就避着他些,不教他知道。”谢知真眼角眉梢染上几分愁绪,美人蹙眉,令人止不住心生怜意。
见宋永沂欲言又止,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想与母亲私底下说几句话,更何况,若是母亲泉下有知,瞧见我和亲弟弟……和阿堂……不知道要怎样气怒伤心,我不愿搅扰了她的清静。”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宋永沂知道她心结所在,跟着叹了一回,答应帮她遮掩。
却说谢知方将将到了宋家马场,发觉表兄弟们少了一位,心口跳了跳,直觉哪里不对。
宋永澜等人众口一词,只说宋永沂教生意绊住,强拉着他不肯放手。
谢知方强压着脾气挑了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和自己最爱的那匹白马凑成一对,交予小厮小心照料,一路纵马疾驰,大汗淋漓赶回宋府。
他多思多疑,额角青筋乱跳,一脚踹开院子大门,在正房扑了个空,竟然冲进里屋,往姐弟二人躺过的床上翻检。
“夫人在叁夫人的院子里听戏。”枇杷在身后一板一眼地道。
谢知方抿了抿唇,意识到姐姐并未骗他,宋永沂今日没有出现在马场,不过是一场巧合。
他生出惭愧之意,快速调整好心绪,换了身衣裳,走进叁舅母的院子时,已经变回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谢知真穿着月白色的袄儿,芙蓉色的留仙裙,弯腰搂着虎头虎脑的宋永洛,和他一同看满地蹦跶的雪兔幼崽。
当日谢知方送她的一对雪兔煞是能生,这几年来抱了不知多少窝,一只只兔宝宝肉嘟嘟圆乎乎,憨态可掬地跳来跳去,犹如黑色、白色的雪球乱滚。
宋永洛甚是喜欢这位又香又美的姐姐,紧拉着谢知真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和她商量着怎么给小兔子们起名。
谢知真怕他口渴,对丫鬟低语两句,亲手端了碗温热的糖水,耐心哄他喝下。
一大一小,一个温柔婉约,一个活泼可爱,乍一看像是对母子,站在毛茸茸的雪兔堆里,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谢知方鬼使差想起宋永沂说过的“仙眷侣”、“孩子都会走路”的话,在距离姐姐一丈之远停下脚步,脸色阴晴不定,眸光变幻莫测。
他忽然觉得,姐姐所在的地方,漾着一层纯净的、洁白的柔光,而多思多疑、阴戾自私的他,代表着最肮脏最不堪的污浊,就连轻轻地触碰她,都是一种罪大恶极的亵渎。
————————
谢知方:我刀我自己o(╥﹏╥)o
雪兔一家:(⊙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