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对视。
眼见朝思暮想的美人出现在面前,娇妍清丽,温柔娴雅,虽是妇人装扮,却比当年在闺中时多出几分高贵,齐清程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年少时的第一份爱恋,总是格外难忘。
用情至深,求而不得,本就是一大憾事,更不用提那之后遇见的每一位美人,无不艳若桃李,心比蛇蝎,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早就后悔莫及,每每思及为数不多的相会中,她柔顺到了极点的态度和气质不俗的谈吐,还有为美色所惑,辜负了她时,谢知方说过的“哭了整整一夜”的话,那种悔恨便往深处迭了一层又一层,长此以往,渐成心病。
而谢知真心中,并不做这般想。
情窦初开时朦朦胧胧的感觉早就散了个干净,爱慕也好,难过也罢,和她后来经历的无数波折,和弟弟强取豪夺的惊世骇俗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若是非要说有甚么情绪,大抵也只是怕对方和弟弟撞上,认出弟弟的相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这却是公子有愧,美人无心。
眼见齐清程使家仆架起梯子,自断桥对面小心翼翼走过来,谢知真暗道一声不好,却做手势阻止随从上前,避免将动静闹大。
纤细柔软的白狐毛将巴掌大的玉脸衬得越发精致玲珑,微风拂过,发间碎玉摇晃,绣着雅致雪梅的裙摆卷起,风姿绰约,仿若画中仙子。
齐清程在两步开外停下,痴痴问道:“真娘,你不是……不是嫁给了忠勇侯么?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是他待你不好么?”
“没有的事。”谢知真侧过脸往桥下望了一眼,见弟弟头顶着银白色的狮子脑袋,身手灵活地踩着桩子跃上高台,一口叼住隔空掷来的大红绣球,摇头晃脑,气十足,忍不住翘起朱唇。
齐清程被她这一笑勾得魂颠倒,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忽听得利刃出鞘之声,再撞见几名护卫冷漠肃杀的脸,心下生出寒意,表情也僵了僵。
“我随夫君前往金陵定居,途径此地,过两日就走。”谢知真将注意力从弟弟身上收回,打起精应付对方,“齐公子不是在……”
她听齐元娘提起过齐清程的外任之所,因着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子难免卡壳,顿了顿含糊带过:“不是在别处任职么?”
“我在漳州做了五年同知,那里偏僻阴冷,常有瘴气,百姓生活困窘,不识礼数。刚开始的时候,我眼高手低,不通庶务,着实闹了许多笑话,到后来放下架子,走进田间地垅,方才知道他们的不容易。”齐清程勉强稳下心,谈及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倒显出几分脱胎换骨的镇定从容。
“陛下胸襟宽广,不计较我苛待乐安公主的大不敬,下旨召我回长安任职,皇后娘娘也寄来家书,叮嘱我痛改前非,谨言慎行。”齐清程向北方拱了拱手,满脸感激涕零之色,“若是能为黎民百姓尽些绵薄之力,或许能够消减些许我当年犯下的罪孽。”
这些年来,他虽对谢知真念念不忘,却也生出后怕。
幸好,卷入齐家浑水的女子里,没有她。
“如此甚好。”谢知真浅浅笑了笑,“皇后娘娘常常提起公子,甚是挂念,小太子和小公主十分聪明可爱,见到舅舅想必也会极为欢喜呢。”
她再度看向桥下,见弟弟带领的舞狮队伍被看热闹的百姓们团团围住,乡间不讲那许多规矩,有不少闺中少女指着银白色的狮子捂嘴而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急着打发齐清程离开:“时候已经不早,我……”
“明堂的事,我听说之后心里难过了很久,因着怕给你添不自在,没敢送奠仪,却在家中为他烧了几回纸钱。”齐清程看出谢知真的不耐烦,心下酸涩难忍,却舍不得放她走,只得绞尽脑汁找话题。
“……”谢知真颇觉晦气,却不好明言,只得点头道谢,“公子有心了。”
“哪里的话?明堂在时,和我无话不谈,好得如同手足兄弟。迫不得已与你解除婚约时,他虽然气恼,却也没有说过甚么恶言恶语,实在是位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齐清程一半讨好,一半真心,将谢知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谢知真替弟弟臊得脸红,忽听桥下传来骚动,却原来弟弟瞧见了齐清程,恼得将狮子脑袋拍成碎片,轻功一跃就要飞上来,急得忙不迭往前迈出半步,挡住对方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