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阙予九岁的时候老房子后头的一颗百年栎树倒了,树干差两米砸到他脑门正上方的房顶,他爸连滚带爬从窗户翻进他卧室,把人抱出来后,堂屋房顶立刻凹陷了下去。
商阙予在他爸腿上醒过来,在一片浓郁的灰尘里看到了栎树张牙舞爪的枝丫,问他爸,“爸,咱房子开花了?”
第二天商进宏便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拎着商阙予进了城。
那房子是他爷爷在穷乡僻壤里留给他们父子唯一的东西,商阙予挂在他爸肘弯里,望着那堆稀烂的泥土,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说脏话的冲动。
但那也是他贫瘠寥寥九年的人生里,头一次拥有了一个庞大而又遥远的可称之为“梦想”的念头——
他要做建筑设计师。
一个自由的,伟大的,独特的,建筑设计师。
啪!
“啊!”商阙予噌一下坐直了身子,视线还没转化清晰,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干嘛啊,大惊小怪的!”
“柳飘飘……您看不见我正睡觉呢么?”他这才看清,运营部柳真,因为身高一米七,体重45,瘦的走路都没声儿,被全公司亲切地称为‘飘飘姐’,重点是,爱吃零食,尤其爱吃这种可以捏爆口袋的薯片。
“行了啊,”柳真靠在他面前的挡板上,低头略显警告的看着他,“今天周总回国,估计再过半小时就该到楼下了,你还睡,不怕他又让你倒立写检讨啊?”
商阙予感觉自己彻底清醒了,看着柳飘飘回运营部办公室,一口气又倾泻了出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混的,仿佛离那个伟大的梦想远了大半个地球。
这是他来公司的第二年头,按说他还是个硕士,挤破脑袋好不容易进了这家公司,又好不容易熬过了实习期留了下来,现如今,挂着设计师助理的称号,做的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卑微到清洁阿姨在公司给闺女拉红线都会跳过他。
他也想过撂挑子不干了,回老家县城里帮他爸看看店,日子过得总比现在逍遥,可他也会想起老板来。
想起他好几次与其他设计师讨论案子细节时的来之笔,想起他应对危机时临危不乱应付自如的情,想起他这份平静下近乎变态的严谨……
想起这些,商阙予就把回家的念头掐断了,够不着老板的头发,他总要够到老板的脚尖吧,于是埋下头苦干,转天又被叫去办公室挨骂。
“小商?”
“商阙予!”
商阙予再次醒,目光落到面前人身上,那人正噙着笑等他回应。
“啊!周总!”商阙予慌张的站起身,与他平视,对方竟笑出了声。
“午觉刚醒啊?”那人说。
“哦,没没有,周总您不是半小时后才到吗?”
“得感谢今天没怎么堵车,对了,你们萧总人呢?”
“办公室呢吧,”商阙予缩回下巴,“我没怎么注意。”
那人倾过身来拍了下他肩头,“没事,你忙吧。”
他叫周远扬,这家公司的股东,一个甩手掌柜,偶尔回来探亲,主要是探萧总,别的他不怎么关心。
关于这个人,商阙予知道的不多,只是以前听人说,在他还没来公司前公司出过一次很大的事故,是周总远从美国拉来了风投,帮公司渡过了危机。
办公室门一开一合,商阙予思绪断了,也看不见什么了。
“呃啊!”周远扬一进去就扑进了沙发里,挑了个舒服的角度躺着,而后扬起下巴,倒着看向办公桌后头的人,那人正忙着,从他进来到他躺下,全程没抬过眼皮子。
“你可千万别问我为什么晚了一个多月
才回来,我这儿困着呢,倒个时差,你下班叫我,请我吃晚饭。”
对方没回应,他抿着唇哼哼了两声,自觉无趣的放回下巴,手指在肚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弹琴,好一会儿,又开口,“诶,叫上刘琛吧,我也好久没见那家伙了。”
还是没人应。
周远扬调出刘琛电话打了过去,对方接的很快,说人在重庆。
他干脆下了沙发过去坐进办公桌前的会客椅里,趴在办公桌上拿手机撑着下巴冲对面这人嘶了一声,“萧升你丫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拒的那项目原是要跟谁合作么?dfe诶大哥!你上学的时候崇拜的那个dfe啊,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你在乎?”一直没做声的萧升说话时视线还留在电脑屏幕上的立体图上。
“我……我主要在乎钱,我是替你可惜好么,丢了个那么好的合作机会……不是,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
“不想做。”
周远扬脑仁子嗡嗡作响,随后一摊手,“得,我也不问了,你赶紧的吧,弄完带我吃饭去。”
他悻悻回了沙发边,这次正对着那张办公桌躺了下来,两手交握在胸前,先闭上眼,再睁开一条小缝隙,对面的人很专注,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
说起来,这几年周远扬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去观察萧升,一方面他长期住在芝加哥,另一方面,是萧升这些年把自己忙成了永动机,没有一刻歇下来过。
陈年旧事被封存起来,旁人触碰不得,你看他事业如日中天,独来独往好像过得很好,但谁也都看得出来,这人压根没什么生气。
周远扬掏出手机,调成静音,打开相机,关了闪光灯,而后将那个人置于画框中,摁下了快门,再然后,打开微信,给另一个没什么生气的人发了过去。
这会儿敲门声响起,他迅速收回了手机,听见萧升说“进来”。
商阙予推开门露进来半个身子,“周总……萧总,何工陈工他们都到了,在会议室等您。”
芝加哥时间 23:06
中心医院某病房。
护士暂停输液,拔掉了针管,护理结束后冲床上的人道,“.ng,f re not feelg we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