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他垂眼,“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苏醒了。”
他记得。他全都记得。
顾临渊难抑心中汹涌的震撼,一时眼飘忽,连呼吸都加重几分。“我操...你他妈、你敢跟我说这些,想从我这里交换到什么,是...”她强迫自己去死死盯着他,可絮乱的字句撕碎了她的伪装。
缚铩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掌在她的注视下触碰上她的额头,微凉的温度令她超温的大脑稍稍回转。他又一次共享了他的眼睛,突然开阔立体的视野如同清澈的流水淌过她颤抖的心灵,她的呼吸渐渐平复。
“为什么要害怕?”他温软的嗓音沉静如海,“...你还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的吗?”
毒性爆发后的空窗期,他记忆退化,身体缩小,黑暗是童年记忆里最深重的一笔墨,带给他太多恐惧与绝望,那些凶恶的陌生人用甜言蜜语引诱他,又妄图将他卖去做娈童,他被关在漆黑的驿站里,血液里的毒灭铩了一切。
好黑...好黑。
黑......
“有人吗?”
他抬首,尸体已被毒液完全侵蚀不剩一丝渣滓,因而他得以畅通无阻地走向光源,那里有一个人族…少女。和他一样的,同类。
火把好亮,可她更明艳,是红色的温热的躯壳。父亲说没有温度的血是不可以信任的,而母亲说有温度的东西最好利用,那么她也可以被他所利用一下吧?
“…你是黑暗中唯一一束光。”他说。
共享着完全延展开的视界,她清晰得看到了他一张一合的唇,还有那双她曾经沉沦过的眼睛,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认真诚恳,以至于她哑口无言。
命运...他背负得太多,魔族、千华宗,还有父辈纠缠不清的故事,她的出现势必给了他一个值得去期待的希冀,因为这象征着命运可以被外力所干扰。他和她一样,穷尽力气妄图去推翻历史的必然,可她失败了,他呢?
苏府一事他改变了昏厥的落点,却依然逃不了毒发逃亡和男女主相遇的结局。
小巷一案哪怕她得知了真相,也不可能愚蠢到直接泄露出去,所以等于没有大白。
傀这个角色,他选择提前去铩他,如今......
“傀没有死?”她下意识地猜测。
缚铩摇头,“他死不了,除非一击毙命。”
失败、真是大失败,顾临渊怎么想不到这操蛋的命运会如此作人,她从来都不是局中人,只是一介读者,可如今却也被迫要参与进来。缚铩的意思很明确,他要推翻它、推翻必死的结局,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邀请。
——哪怕只是徒劳无功。
“所以你不必害怕,因为从来都不是你需要我帮你,而是我。我需要你。”
她又一次对上他的目光。
那是死过一次的人该有的眼吗?沉淀着时光带来的痛苦,藏掖着固执抗争的刀,可回归到如今这苍白的月光下,他不过是一个青年,抱持着少年人的一腔热忱,敢策马扬鞭为柔情赴死、飒沓离去不留余痕…他也不过弱冠不到的年纪。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反复复回响:他不是男主。
对啊,他不是男主,他怎么可能会是最正面的人物呢?哪怕是傀,都可以走浪子回头反铩紫元的剧情,可他呢?如果他是男主,那不就是逼着他放弃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吗?
可那个阴雨霏霏的早晨,那个策马离去的少年,她的伏湛啊...
哪怕他所说的“潜意识的保护”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哪怕他那些柔情都已伴随着毒性压制而消散,可他怎么敢为了这一点渺茫的希望去一次又一次赌上自己的性命?从乱葬岗到卫鞘府,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利用,那她还真是珍贵万分。
“你这话真莽撞。”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干扯着嘴角。缚铩的手微微抬起,却又不敢触碰她的脸颊,身份的变换让他谨慎令他静默,那只想要替她拭泪的手,变得重如千斤。
变数很大。她可以假意同意,转身就把这些消息捅给隔壁的摄政王;她也可以转而向千华宗寻求庇护,反手把魔族灭了…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一腔孤勇赌上的东西能否得到回报。
没等他接话,她继续道:“俗话说,高风险,高回报。你既然敢赌上你的生死命运,我自当倾力奔赴,不负这高回报的名头。”
他成功了。
也许从她第一遍阅读原文时,希望他活下去的愿望就早已萌芽,她就是如此单纯地期待着,渴望两全齐美,渴望皆大欢喜。
哪怕...皆大欢喜的结局,从来都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