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瞥见守在门外的葶花,默不作声地侧了侧身子,掀帘进帐。
半人高的铜香炉压在暗色的波斯地毯,一入帐,视野便被它占据大半。室内陈设简单,一个摆放在外的木箱,几卷带来的史书随意摆放。零星的落地宫灯,未点燃的六瓣海棠型陇纱罩被白日一照,映出妩媚的花形的影。
屏风绘有山涧鹿鸣图,隐约透出交迭的人体。
“殿下,”长庚毕恭毕敬地行礼。
话音落下,屏风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她冲男人勾勾食指,命他上前。
长庚在原处迟疑片刻,走到主子面前。
陆重霜正与端坐软塌的夏文宣谈天,赤足,腰间系带落在一边,衣衫掩映的锁骨上留着一个胭脂色吻痕。
她瞧长庚眉眼低垂的模样,手肘撑着小桌,似笑非笑。
“何事?”
“回禀殿下,马匹已经备好。”长庚没抬眼看主子。
陆重霜同文宣耳语几句,继而抬脚冲他道一声:“过来。”
长庚单膝跪着,捧住裸足,套上罗袜,继而俯身拾起踢在地毯的马靴。
阴魅的面庞侧着,他的呼吸温热。
陆重霜隔一层细棉的罗袜,脚拇指蹭了蹭长庚的侧脸。
夏文宣在一旁看到,也没做声。
穿好马靴,陆重霜漫不经心地说:“先出去吧。”
长庚起身行礼,道一声:“喏”。
长庚近来乖得过分,陆重霜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是好是坏。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夏文宣身上,指尖触了触他纤细的手腕骨。“怎么不说话。”
夏文宣不自觉地稍稍歪头,反问:“说什么?”
“还以为你不高兴。”陆重霜掌心撑着床榻,似笑非笑。
“青娘把我当成什么人,”文宣挑眉,“连阉人的醋都要吃的妒夫?”
“真不嫉妒啊,”陆重霜仍是那捉摸不透的态。
夏文宣满不在乎地告诉妻主:“家奴而已。”
“也是,”陆重霜轻笑,“长庚是我的狗。”
夏文宣一愣,丝毫没意料到妻主对床榻上的旧人,竟会毫不在乎地把“狗”这耻辱的形容挂在他身上。
“奴翻不了身,狗却会咬主子,”陆重霜接着说,“人则是各怀鬼胎。”
这话说得相当轻,夏文宣霎时没反应过来,待到陆重霜落塌出帐,男人才琢磨出话中滋味。
她是在怕那个阉人背叛自己?
男人抚过软塌的余温,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早在春猎前四五日,各家贵女便放出狠话,一个两个都约好赌局,说今日必要猎来某物,否则云云。
鸾和女帝天性喜爱热闹,听闻此事,即刻命人取来年前藩属国进贡的夜明珠,说今日谁能猎到最多的猎物,便将这罕见的夜明珠赐予她,当个彩头。
夜明珠的出现令局势多了几分微妙。
圣上赐物虽然光耀门楣,可谁家贵女敢不开眼和几位风头正盛的皇女争抢。
彩头花落谁家,全看这叁位殿下之中,谁想避风头,谁想出风头,谁要争这个脸,谁又放不下这个体面。
狩猎以鼓声为信号。第一轮擂鼓,各家策马而出,第二轮擂鼓,时间过半,第叁轮擂鼓结束,仆役清点猎物。
陆重霜策马奔入密林,漆黑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熟稔地越过矮灌丛,张弓搭箭,直指溪边一只饮水的母鹿。
正拉满弓,忽而被某人一箭抢先,将已然掌控在手中的猎物击倒在地。
“真不凑巧,竟和晋王殿下看中同一个猎物,”女人款款说着,马蹄声渐近。
陆重霜回首,倒是见到个不应当碰着的人——吴王陆怜清。她着一身水蓝色圆领袍,褐色大翻领,发髻间却挽几支易碎的琉璃簪。
不似来打猎,倒像是踏青。
“无妨,吴王先手,重霜心服口服。”陆重霜道。“不过世事多变、猛禽无眼,您也当多加小心才是。”
“谢晋王良言,怜清记住了。”陆怜清浅笑着,抬手摸了摸发髻间剔透的琉璃簪。
陆重霜微微眯眼,勒紧缰绳。
第二轮击鼓声响起,不少贵女见好就收,其中包括一边策马归来,一边与几位达官显贵闲谈的陆怜清。她笑吟吟地谈天说地,毫不在意猎物多少。
在周遭的有心人看来,这场春猎随着吴王的收手,演化为太女跟晋王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