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落座,便被陆照月急性子地发问:“怜清,晋王说西市着火是流寇所为,京兆尹在你麾下,因而我便提议母后来找你问问……怜清,晋王这话是真的吗?”她一番话说得还算有水平,至少怜清二字念得满是姐妹情。
陆怜清被太女劈头盖脸一句,懵了一刹那,继而含笑道:“人员出入并无异常,想来是晋王搞错了。”
陆重霜垂下眼眸,不紧不慢地开口:“死者昨日移交大理寺,想必戴大人已经看过了。”
“是。”戴弦道。“几人身姿健硕,腿、肩皆有刀伤,绝不是长安城内的百姓。”
夏鸢这时候来了一句:“西市的人扮作平民,东市的则打扮成禁军模样行刺,想来这些人必然是有熟人相助。”
陆重霜看了眼夏鸢,接着说:“国家大计,社稷安危,臣不敢妄言。只是一日之内,东市二市相继着火,未免蹊跷。流寇窜入,非吴王之过。要问责,也要找守城门的卫兵,不知太女为何急匆匆地找吴王前来问话……”
皇太女陆照月刚想辩驳,又被陆重霜一句话打住。“若说吴王失职,那么本当保护凤凰灯的禁军也当问责。”
明处指禁军,暗处说太女。
按寒川公子设想,招吴王前来,是为让吴王对晋王心生芥蒂。
晋王曾向女帝汇报,西市起火有关流寇。而他想借这点,暗示吴王——晋王意图挑拨你与女帝之间的关系,说西市的流寇是你吴王放进来的。
而太女陆照月最初的几句话,也的确令吴王陆怜清心一颤。
只可惜陆重霜随即将话锋拨了回去。
一,用尸首向众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二,指出急吼吼让吴王来的人,并非她陆重霜,而是陆照月——这点在座诸位都可以证明。
叁,假意为吴王开脱,并将锋芒指向不称职的禁军。既然陆照月说京兆尹在吴王麾下,流寇必然与吴王有关。那么失职的禁军……必然与陆照月有关喽。
层层辩驳,皆含在这叁言两语中。
陆照月喉间一梗,没能说出话。
夭娘见主子不吭声,咬牙开口:“晋王莫要血口喷人,彼时火球袭来,皇太女殿下是用身子去护住圣上的啊!太女一片孝心,怎能被你这张嘴颠倒黑白!”
夏鸢笑了下,冲身侧始终保持沉默的侍中令沉念安说:“这小家奴聪明伶俐,说得话倒是比我都多。”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入在座所有人的耳中。
于雁璃则辩驳:“忠心护住,甚是英勇。”
“的确,人之常情。”夏鸢道,眼分明是看向李柚。“没人比这些个家奴更懂人之常情了,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哎,底下的人呐。”
李柚何等聪明,夏鸢一个眼、一句话,她便知道陆重霜求娶夏鸢独子的事儿是成了。
她佯装不经意,随着夏鸢的话往下补上一句:“臣知晓太女与这婢子亲厚。可粗鄙小人,未受教化,口无遮拦,妄议朝政!好似聒噪鹦鹉,不会开口说人话,只会学人说话。臣任大理寺寺卿以来,效忠朝廷,恪尽职守,望陛下明鉴!”
被骂作鹦鹉的夭娘气得发抖,张嘴欲言,又突然打了个寒颤,不敢说话。
李柚这笑脸胖子说她只会学人说话,分明是在说她暗示李柚玩忽职守、包庇突厥人是受太女指示。
而李柚与晋王有私交,这样一来,太女难免会被怀疑是故意针对晋王。
顾鸿云看准时机,起身行礼。“圣上,鸿云愿留在长安,以便诸位大人彻查此事。”他一个男子,千里迢迢来,自然不愿空手而归。
留在这里……能打探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柚与顾鸿云态度刚硬磊落,太女又无直接证据。女帝此刻被吵得头疼,摆摆手道:“那便请顾公子在长安小住一会儿……”
你一言,我一语。
陆怜清在唇枪舌剑中隐隐摸清了形势,一边在心里恨太女将她拉下水,一边出列,向女帝跪拜行礼:“女儿愿彻查西市大火,为母皇排忧解难。”
呵,开始明哲保身了。陆重霜轻笑。可惜你查也查不出东西……火是太女放的,人却是顾鸿云的。现在,太女那头应当将知晓计划的人杀光了吧。
大理寺的戴弦却说:“吴王殿下,此时已由大理寺接手,其中的是是非非,微臣必当一一查清。”
由大理寺接手这件事,想来是叁位宰相角力后的结果。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在形式上博了个公正开明。
一直保持沉默的侍中令沉念安在此时说话了,她的嗓音幽静温润,像幽潭里掬起的一捧水。“圣上,上元一事,吴王、太女各有失职,不妨稍加惩戒以显天威。其余事项,待到大理寺查清后再办也不迟。”
鸾和女帝听闻,随即下令:“太女玩忽职守、监管不当,但念在护驾有功,领笞五十,罚俸叁月。吴王罚俸一月,并革除京兆尹的职位。具体换谁……夏鸢,你看着吧。”
昨日之事令女帝大为恐慌。为保长寿,她午后服用仙丹,本应静坐修养,吸纳天地灵气。可惜被这几人一闹,此刻心口发疼,气虚不稳。
“至于晋王——”鸾和女帝顿了顿,道,“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话音刚落,陆重霜上前跪拜。“臣同夏宰相独子情投意合,愿与其结为连理,恳请陛下赐婚。”
“准了。”鸾和女帝心不在焉地应道。“都退下吧,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