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觉得,王忧身上似乎有什么同以往不一样的地方了,但她不死心,焦急地劝道:“王后待奴婢不薄,奴婢……奴婢不想看见王后被那些贼人杀了。”说着竟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王忧只抹开胭脂,看着昏黄铜镜中仍然年轻貌美的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逃去哪里呢……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啊,生自己、养自己的人皆埋骨于此,童年的伙伴也以此为坟冢,自己的丈夫也即将在这里死去……还能去哪里呢。
凝碧走了,王忧带上了箱底的咸河剑与玉玦,前往泰安殿。
泰安殿里灯火通明,李让坐在宝座上饮酒,身边不见一人服侍,见王忧抱着一剑匣款款而来,李让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没去逃命?”
王忧流着泪笑道:“王上就在这里,妾逃去哪里?”
李让一时沉默,半晌才大笑道:“想不到,我李让一生波折,到最后,竟只有你与我相伴。”
王忧在他面前放下剑匣,同往日一样俯首叩拜。
李让让王忧坐到自己身侧,打开剑匣,拿出那柄剑,剑身映出莹莹烛火,李让反复翻看,道:“你可知,何谓咸河?”
王忧摇了摇头,李让用两指抚摸剑身,道:“大智度论经里有八炎火地狱,第七狱中,常有赤红汪洋大河,热沸碱水,罗刹鬼狱卒以罪人投中,随流上下;出则蹈热铁地,行铁刺上,诸山火出,草木火燃,大火岩炭至膝,驱打驰走,足皆焦然。以钳开口,灌以洋铜,吞热铁丸,入口口焦,入咽咽烂,入腹腹然,五藏皆焦。脂髓流出,血流成河,是为,咸河地狱。”
渔阳公主读了许多年佛经,李让亦时常陪同公主一并研读。王忧虽然对此一窍不通,却也能听懂李让描绘的地狱惨状,不禁又想起了那日李让以活人投入火坑中的情形,脸色白了白。
李让弹弹剑身,剑身发出清脆叮咛之响,又随意从身边取了把剑,将剑鞘配给这咸河剑,虽然不是严丝合缝,倒也掩住了咸河寒光。
李让一边收剑一边道:“你母亲当年与我闲谈时,曾说,若将来有了王子,就取名叫赵修齐,取修身齐家之意。若有了女儿,就取名叫赵忘忧,希望她一生无忧。”
王忧敛眉听着,伸出双手接李让递来的剑,样子是极其乖顺的,但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李让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我,你或许本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公主,无忧无虑地嫁人生子,过完这一生。”
王忧却破天荒地摇了摇头,头一次反驳他道:“若是没有您,我母亲恐怕早已亡命筑山,又何来王忧?”
李让第一次不带厌恶、愤怒地静静看着她,眼中色晦暗复杂,王忧仍是垂着头,不多言语。
李让知道,虽然面前这个女孩子看起来身形单薄,性子胆怯柔顺,甚至有些懵懂软弱,但她如果能活下去,能长大……
她又怎么能在这个自己都厌恶的乱世活下去啊。
李让伸臂揽过王忧,将王忧抱在自己怀里,王忧微微惊讶,还是顺势靠在他怀里,感受他微微炽热的体温。
两人虽是夫妻,但大多数时候一个心怀厌恶憎恨,一个害怕胆怯,第一次这样安静地相拥。
紧闭的泰安殿大门外,厮杀声越来越清晰,天空被火光烧得亮如白昼。
王忧恍若未闻,感受着李让微快的心跳和两人绵长的呼吸,突然,一滴水珠沾湿王忧的鬓发,王忧茫然地抬头去看,看见李让面色发青,唇角乌血蜿蜒,一滴一滴,直至汇聚成一串,滴落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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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那段参考了《大智度论》,根据文章需要改了改hhh</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