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发生的小插曲匡语湉并不清楚。
她十七岁,眼前的青山不是山,眼见的流水不是水,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化作宁凛,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每天每夜,她都想着他,都沉溺于他。
她见枯草不忧,见夕阳不愁,不信天长地久有时尽,不信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只信他。
后来,她二十八岁,最常听人说,往事如烟,事事如烟。
歌里唱,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又唱,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但匡语湉觉得,往事不能如烟,事事都不能如烟。
有人画地为牢,有人困守执念,有人不信一切如烟。
自古以来,英雄都能平地起山河,力拔山兮气盖世,个个豪杰万千,一壶好酒,两叁友人,说尽江湖义气。
可当有一天,英雄迟暮,草莽归林,万事翻篇过,她却想问一问那个人,你放下了全部的爱恨,拼尽全力终于闯到终点,是否真的挖到了自己想要的宝藏。
你的往事,你的伤痕,是否真能如烟。
那条回不去的老街,你有想它吗。
那段最单纯的岁月,你还怀念吗。
你欠了谁一句没说出口的抱歉,你辜负了曾许诺过的要给谁的一生。
你还想再见她一面吗。
你是否真能,如烟。
第二天,匡思敏顶着黑眼圈,背着包去学校。
她站在门口,不停用委屈的眼瞥匡语湉,可怜巴巴的模样像小哈巴狗跟主人撒娇。
匡语湉被她看得心软,送她到门口,叮嘱她:“要打球就好好打,不许在学校打架。”
匡思敏猛点头,举着叁根手指发誓,“姐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给朱函一个眼,看到她就当不认识,我保证!”
匡语湉笑笑,说:“好了,去学校吧。”
匡思敏背着书包,拎着球鞋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等她上了公交车,匡语湉也出门,开车往老街的南面去。
老街的南边,过了高架桥,是一家装修典雅的书店,招牌是简单的白底配烫金文字,楷体上书“旧渔”二字。
匡语湉想着匡思敏说的那本辅导书,走到前台,前台老板正趴着睡觉,露出一个黑色后脑勺。
她用指节扣了扣桌面,“老板。”
老板动了动,抬起头,年轻的脸庞睡意朦胧。
他打量了匡语湉一眼,打个哈欠,伸手到台底下掏了掏,掏出个桌牌“啪”地立在桌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顺手把降噪耳塞给塞进耳朵里。
“……”
匡语湉俯身,拿着桌牌,上头就写了简单的几行字:
【没事不要吵,有事找导购。因为导购行动不方便,所以付款请你自己扫码。一切行为全凭自觉,杠我我就道德绑架。——旧渔书店老板阮清承敬上】
匡语湉把那牌子放下,再看了老板一眼,他睡得很死,雷打不动。
她无奈,绕过前台,走到辅导书区块。
旧渔书店的墙壁上贴满了海报,不是村上春树、莫言等的宣传,全是摇滚乐队,显然是老板贴的,好好的自营书店被打扮得像音像店。
匡语湉想着匡思敏要的书,目光一一从书架上扫过——这里的书摆放得很整齐,架子也很干净,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
下午的阳光很干净,冲散了阴冷。
阳光真好,能驱逐黑暗,世界亮堂堂的,仿佛人心也亮堂堂的。
匡语湉在齐整并列的书本前发呆,眼落在书上,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等耳边响起临近的脚步声,才意识到自己在走。她最近经常走。
有人在她身后站定,“小葡萄。”
声音像卷烟烧过的哑,语调却很平。匡语湉顿了顿,转过头来。
宁凛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一身书店专用的咖色工作围裙,空着的袖子塞进针织衫上的口袋,一手正抓着推车的横杆。
他又问:“找书?”
匡语湉抿着唇,用力眨了眨眼,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断臂,很淡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宁凛把车放开,走到书架前,他比她高了好多,站在她身边,她只到他的肩膀上一点。
“找什么?”
她说出那本辅导书的书名。
宁凛点点头,手指点着一列列书本,慢慢抚过去。
书本一一摞一摞码得整整齐齐,夕阳光温柔地抚摸过每张书页,铁架子的层高很低,只够匡语湉露出一双眼睛,她从两层的空隙里看他,看他脊背瘦削,身影单薄,落拓又寂寞。
宁凛没有回头,光线笼罩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雾。
“她叫夏瑶,是我同事。”
匡语湉手指一顿,抬起眼。
宁凛把一本书塞进书架空隙,“行动组的特招。”
微顿。
“不跟我住一起。”他说,“只是同事。”
匡语湉无所谓地勾唇,她踩着高跟鞋,步子迈得笔直,宛如被人扒光了皮毛,却依然骄傲的孔雀。
她站在宁凛身后,“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宁凛仰头望着书架,没有转身。
“有必要。”
“我无所谓,你想和谁一起是你……”
宁凛低声说:“我有。”
匡语湉动作一停,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她鼻子泛着难言的堵塞,所有的伪装因为他这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开始出现裂痕。
宁凛没看她,仔细找完一排书架,才推着推车转身,“我去查下库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