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朱骜先反应过来,追了出去。两个人身高体力差距都大,再说贺阳也没有任何躲避的心态,朱骜没几步就追了上来。他不敢去碰触贺阳,只能不停的叫他,“阳阳,你别生气,阳阳,我替他们给你道歉好不好。”
这句话一落,贺阳猛然就停下了。他用那双曾经温柔看过他的眼睛,慢慢的如刀割一般扫着他,然后讥讽道,“你的确有资格,他们四个都将你当亲儿子呢,恨不得把你供着呢。我一个没人要的,可不敢这么说话。”
朱骜听不得他这样自贬的语气,他忍不住说,“阳阳,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公平,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会全换给你的。我以后不会出现在朱家人面前,你要不愿意,我可以说服我亲生父母,让他们搬离南城。他们过一阵子就会忘记我的,你那么优秀,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你的。”
贺阳心头一动,问朱骜,“你那天在这里,那么羞辱我,就是为了所谓的一点不带牵连地还给我?”
“我……”朱骜压根不想让贺阳知道的,所以他顿了一下,咬牙说,“不是。”
可贺阳早就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了。他的怒气顿时喷薄而出,“你以为你是谁?你想为我好,就能找人侮辱我,你觉得朱成功他们该爱我,就对他们说,我退出来,你们爱他吧。你凭什么用这种施舍的态度,干预我的人生。”
朱骜显然没想到,贺阳会这么想,他立刻解释,“我没有,我真是想要……”可这时候,两家人已经追出来了,他们怕是听到了贺阳的怒吼,却害怕他生气,没敢上前,只是站在远处,面带忧色的看着他们。
贺阳一瞧这群人就觉得犯堵,压根不想跟他们多接触半秒钟,一瞧这架势,就停了嘴,收回的目光不屑的扫过朱骜的脸,冷冷地留了句,“真恶心。”随即扬长而去。
朱骜听着那句话,愣在了那里,心里顿时抽疼起来。
、第3章 .20
贺阳出门就给徐三打了电话,问他有没有地方给他住住?其实如果去吴文才家会更舒服,毕竟吴爸爸和吴妈妈都是他熟悉的人,也不会嫌弃他。只是,那太容易被找到了,他需要点时间静静,不想被打扰。
今天这场景,他其实早就料到了。
他这十六年来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家中要看爸妈眼色,学校要防着同学白眼,打工因为岁数不够也没少陪过笑容,揣测人的性格去讨好他们,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他平日里看着喜庆,人人都赞他笑得阳光,可谁又知道,那是因为没人喜欢一个又穷又酸还拉着脸的孩子。
在赵明说完,他去徐三那里削土豆的那一下午,在愤怒中渐渐冷静的他其实就已经揣测了四个家长的态度。赵丽珍疼他但没主见,最终也只能听贺大海的;贺大海怕是腿断了心也残了,只想着亲儿子光耀门楣去填补他被人嘲笑的半生。
韩金茹暴躁且护短,不过就凭她知道亲外甥欺辱自己亲儿子,而没有下死手,贺阳就知道自己不算她那个“短”,过年那么多天相处,她那样脾气的人,对朱骜没有一丝嫌弃,显然,朱骜是被她护在“短”中的。这说明,对于韩金茹来说,自己约可能超过韩丁,但绝不如朱骜。
至于朱成功,真是个两面俱到的人,给朱骜事业,给他财产,算盘打得多好,将两个都攥在手中。
四个人里百分百都想要朱骜,换句话说,四个人没有一个百分百想要他,这也是一场不可能避免的争夺。
他那时候只觉得伤心,但总归在朱家那些日子,朱成功和韩金茹都对他不错,所以即便心知肚明自己没什么分量,他仍旧在朱成功找上门来的时候,发了一次彪,算是提醒过他们一次,他也是个人。
这也算是一次努力吧。谁不期颐有个温暖的家呢?他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些在朱家温暖的日子,被朱成功搂着肩膀揉着脑袋的日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只是可惜,他们的确是愧疚的要死,他提了韩丁,他们就去处理韩丁,可至始至终到底也没能对他说一句,阳阳,爸爸妈妈会全心全意地爱你。
天知道那时候他多希望他的亲爸是贺大海那个疯子,不管什么目的,起码会不顾一切的要回亲儿子。
他是失望的,愤恨的,但也是解脱的——他们不需要他,他同样也不稀罕这样的父母。所以,他拿了那笔钱给了徐三,给自己找条路走。他想,即便从最商业的角度来讲,他们那么爱朱骜,他替朱骜受了那么多年的罪,这点钱,也就算是替朱骜给他的辛苦费吧,想必,他们不会舍不得。
可是,他没想到,真的面临这一切的时候,他压根就不可能平静。贺大海的兴奋,朱骜的圣父,韩金茹的不舍,甚至朱成功即便是为了他发火的过程中,也不忘威胁贺大海,他就要以势压人两个孩子都不给他。
一张张面孔和在一起,让他觉得恶心。
贺阳第一次发现,他压根不能作壁上观,那时候他想的是,他就算割了肉拆了骨还给他们,他也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你们凭什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伤害我?
徐三赶过来的时候,贺阳已经好多了,但脸色依旧不太好。好在他向来洞悉人心,知道八成是家里事,也没多嘴问,就开着自己的那辆破电驴,把他带回了家,也没让他妈多嘴,直接给贺阳收拾了床铺,让他上床睡觉了。
贺阳不想跟人说话,装睡其实正合他意,也就没说什么爬了上去。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朱骜帮他的时候,一会儿是那次在会所受辱的时候,一会儿又是他们都不要他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只是,他虽然坚强,但毕竟是个孩子,这些事儿怎可能不难受,睡得也不稳当,不停的说梦话,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三的妈,徐奶奶被唬了一跳,听见声音抻头往卧室里看了看,挺心疼的问徐三,“这孩子怎么了,这是被人欺负了?”
徐三也不知道具体的实情,但贺阳跟他说过,他被抱错了他亲爸不喜欢他的事儿,总归不是舒坦事儿,八成是受了委屈。就跟他妈说,“我接着出去工作了,你看着他就行了。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就当不知道吧,问了他更难受。”
人老成精,老太太自然懂这些事儿,就点了头。
所以,贺阳晚饭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脸和蔼的徐奶奶,冲着他说,“老三说还有点事儿没办完,让咱们先吃。”她连问贺阳要不要留宿都没有,就这么决定了。贺阳松了口气,他还真不想将伤口扒拉开,再跟人家说一遍。
只是这里再舒服,贺阳也不可能留的太久,睡了一觉后,第二天一早,朱成功就带着韩金茹找到家里来了。好在要暖一颗心需要长长久久的时间,而要让一颗心包裹上钢筋铁甲,只需要一晚上就可以了。
如果说昨天之前,贺阳只是在嘴巴和态度上对他们声色俱厉,内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渴望亲情,那么现在,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了。他想的只是,把他们给他的,还给他们。
他淡然的瞧着朱成功夫妇。这两人怕是因为一夜焦心而满脸憔悴,但见到自己后,既不敢发火,也没有想哭,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呢。”
贺阳知道,他们是被自己吓怕了。不敢深一分亦不敢浅一分,就像顶着瓷器走在钢丝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可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韩金茹好像害怕他不答应,冲着他说,“阳阳,昨天的事情,是爸爸妈妈没考虑到你,爸爸妈妈以后不会了。咱们回去吧,总不能一直住在外面啊。”似乎是怕贺阳误会什么,她有些黯然的说了句,“豆豆的东西,昨天下午就搬走了,你回去,不会见到他了。我们两家,彻底换回来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终于如了贺大海的愿,再无往来。
贺阳知道,都到这份上了,这是别无选择。可同样都到这份上了,他作为一个未成年者,又不可能脱离父母的管教,也只能跟着朱成功回去。再说,他想要以牙还牙,怎么可能离得那么远呢。所以,贺阳很听话的站了起来,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他这个态度,倒是让朱成功两个人有些意外,昨天贺阳的反应太过激烈,他们来之前其实十分怕贺阳犯倔,不肯跟他们回家。
只是他们忘了,火山在爆发之前,总是沉寂的。
仿佛为了让贺阳不去想不高兴的事儿,这次贺阳的房间放在了二楼,就在朱成功夫妇主卧的左边隔壁。朱成功推开了门,里面还是空荡荡的,他笑着说,“下午没事,爸爸陪你去选家具去,你喜欢什么样的,就什么样的。今天肯定能搞定。”他还指着主卧另一边的房间说,“那间是你哥哥的房间,你知道他在南方,已经快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都住在这一层。”
其实与上次搬进来时的自作主张不同,这一次,他们小心极了。房间空出来陪着他选购的,衣服是让他自己挑的,甚至转不转到一中,也是让贺阳自己说了算。
他们给了他无比大的权限,自己反而缩的小小的,无论心里怎么想,可终究没再贺阳面前,再提起过一次朱骜。而贺阳投桃报李,他的笑容渐渐多了些,会在朱成功试图调热气氛的时候配合,在偶尔说话的时候,会不小心叫一声爸妈,让人听着高兴。
在这样的情境下,贺阳这个朱家二少爷,其实当得并不费力。朱成功对他很好,给他大笔的零花钱,将答应他的保时捷买了回来,开始还不顾工作忙,亲自开车接送他上了两天学。最重要的是,朱成功开始带着他进出公司,有时候是听听会议,有时候是跟着他去朋友的饭局——虽然贺阳因为在会所里丢了脸,特别不想见所谓的豪门同龄人。
纵然心累,但贺阳不得不说,这也许是他出生后过得最好的日子了。不用为钱财发愁,不用时时刻刻想着伺候病人。没有压力的日子,时间也走得飞快,转眼,三个月就过去了。
在偶尔一次保时捷因为躲避主干道交通拥堵,路过贺阳家原先的那条街等红灯的时候,贺阳终于在时隔多日之后,再一次看到了朱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