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摩托车很快。快到让何意知发慌,心跳如鼓,耳边只有乡间小路上呼啸的寒冬晚风声。
“扶着。”
何意知忽然听到钟威低沉的声音提醒她。可是似乎扶哪都有点不妥,她只得牵着钟威的毛衣衣角。
天这么冷,但他身上燥热,脱了那件黑色长袄,只穿一件灰色的粗线毛衣。毛衣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这俨然是成熟男性的身板。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何意知低头时看到他穿的鞋——银子弹nke r mx 97。高仿款,莆田货。
她读高中的时候喜欢穿运动鞋,也喜欢买鞋,鞋柜里满满都是单价大几千的名牌,算得上这方面的半个行家,所以对nke一眼就能辨认真假。
还挺会穿搭的,长得也帅,他在年级里应该是个风云人物,是那些小女生的暗恋对象也说不定。何意知心想着。
摩托车很快就骑到了比较热闹的那条中心街,在一家小型超市门口停下。
何意知下车时说了声谢谢,随即快步走进超市。钟威跟在她身后。
超市货架上摆的那些东西选择性不大,挑来挑去也就那几种,还不乏假货。比如洗衣液就卖的是假牌子,“蓝月亮”被改成了“篮月亮”,照样在这小镇上畅销。没办法,这镇地方小了,人口少了,又都是些老人和留守儿童,他们不在意吃的用的是不是真货。
想必这超市平日生意冷清,货架前排那些物件上都积了灰尘,看起来脏脏的,尤其是毛巾,一条摆在最前面的纯白毛巾竟然有些发黄了,标价倒还敢大言不惭地写着“14.5元”。何意知勉强挑了那些摆放在靠后面的干净物件,装进购物篮。
女人的购买力果然不可小觑,结账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就买了两百块钱的东西,乐得老板咧嘴笑不停,拿了两个最大号塑料袋给何意知装好东西,又往袋子外面再套一层塑料袋装扎实。
钟威主动帮她提了两个袋子往外走。
气氛似乎太冷淡了些,于是何意知主动找话题问他:“你高中学习忙吗?”
“还行。”
“唔……”何意知又问他:“你读文科还是理科呀?”
“理科。”
何意知以赞许晚辈的亲切口吻说:“听娇姨说你成绩很好,应该是老师重点培养的学生吧?”
钟威不置可否。成绩不错是真的,让那群主任头疼也是真的——校内校外斗殴次数太多、和黑.道的社会混混打交道、多次早恋、迟到早退无理由旷课………他在学校犯的大错小错多到数不清,是典型的“黑名单人物”。在学校无数次请家长无果以后,校方算是彻底失去了管教钟威这个坏学生的信心。
他似乎话很少,何意知也就不再找他多聊天,毕竟她原本也是个话少的人。
乡下天色昏暗得早,路灯又稀稀疏疏的,忽明忽暗。所以才晚上七点多钟,街上就已经漆黑一片,唯见河岸远方的点点渔火,渺茫又迷离,断断续续闪烁。
风在空荡荡的小路上穿梭,刮得何意知脸疼,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冻红的脸颊,又来回搓了搓发僵的双手。
钟威漫不经心问:“冷?”
“有点。”何意知往掌心呵气:“这边好像比麓城的气温低。”
“你在麓城上学?”钟威似不经意问。
“嗯,大学快毕业了,”何意知说:“我还挺喜欢麓城的,应该会留在那边工作。”
“麓城是挺好。”钟威仰头望着天空,单手揉了揉后脖颈的穴位缓解颈部疲劳,随口问她的意见:“回去吧?”
“好。”何意知坐上那辆黑色摩托车。
钟威把自己没穿的那件黑长袄轻搭在她身上,竖起帽子盖住她那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的头部,严严实实挡住了乡间夜路的苍凉晚风:“路上风大,你将就着挡挡风。”
何意知拢着那件长袄,仰头问他:“你不冷吗?”
“还好。”钟威发动摩托,轰轰杂音在一片寂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意知看着他宽阔坚实的背脊,蓦地想到了“孤独”一词。罢了,人活在世,谁又不孤独。
多亏了他这件长袄,何意知原本从手指冰凉到脚指的身体渐渐回暖,身上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回到了老屋,晚上的住宿安排又是个大问题。
何老太爷的儿女在成年后虽然分家,但其实隔得不远,何意知的爷爷家与姑奶奶家还是邻居关系,房子就相邻而建。
爷爷何庆山一家人常年生活在江城城市里,鲜少回乡,所以老家这座平房还是多年前的老屋,没有翻新修缮过。老屋只有四个房间,晚上完全不够大老远赶回来吊唁何老太爷的亲戚们住。
而隔壁姑奶奶何庆瑞家则在前几年盖起了一栋三层楼的新屋,有很多空余房间可以提供给亲戚们住。姑奶奶家人丁稀少,钟景、钟娇两兄妹都常年在外地做生意,过年才会回来。这栋新屋最终只有姑奶奶和她的孙子钟威两人住。钟威去城关镇读高中以后,半个月左右才回家一趟,等于是姑奶奶一人留守新屋。
所以经过何广林等大人商量,何意知这几晚就只能住在姑奶奶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