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璇笑了一会儿,脸色又沮丧了下来。
对于陈佩璇来说,新认识的荆玉树同学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作为同龄人,她表现得远比自己更加成熟,像是那些经过时间打磨的都市女性,这是最初几句交谈荆玉树给她的最直观的感受。
随后的班级自我介绍也是如此,简单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内向,只有洒脱与干练,这恰好正是她最渴望自己能够成为的形象。
缠着荆玉树去257宿舍,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方满足了她内心深处的憧憬。而当她发现对方竟然就是那个正火的不行的程序员corlj的时候,这种憧憬就完全变成了崇拜。
然后谈话就开始走入了怪的方向。
陈佩璇的家境不错,她能在成为高考状元的同时掌握不错的编程技术,智力和努力是一方面因素,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也是不可或缺。
然而物质基础的高度决定了精需求的高度,而且后者的需求往往比前者更高,所以陈佩璇反而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承受着潜规则下的不平等。
十几年前,在龙应台还没有现在那么招黑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杂文,叫《我很遗憾我是个女的》,陈佩璇偶然看到这篇文章就非常喜欢,甚至还做了摘抄:
“突然之间,我不再是教授,而是女教授;不再是作家,而是女作家;不再是博士,而是女博士,总而言之,被人发现正身之后,我就不再是个‘人’,而是个‘女人’。”
对于这番包含了女人无奈的控诉,小小年纪的陈佩璇竟然感同身受。她不是学霸,而是女学霸,她也不是程序员,而是女程序员。她不甘于自己的性别成为了身份和能力评价的前缀,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所有的女性都或多或少地有过这种不甘心,只不过处理的方式各不相同。
有人锋芒毕露,用自己的光彩让他人无话可说;
有人则利用女人的优势去取得更大的优势,就像古龙笔下的那些强大乃至强悍的女人;
但大多数人都在一次次的不平等中习惯了适应与沉默。
陈佩璇不愿意沉默,但她也不知道如何改变这些事情。与同学和朋友讨论?别开玩笑了,她和同班的女生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的话题。
于是荆玉树就成为了她问题和情绪的宣泄口。
荆玉树再怎么阅尽百态,也无法了解到这个在她看来很有些交浅言深的可爱小姑娘有过这么多的思考和压抑,毕竟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主动与他人接触过了。
云淡风轻的荆玉树,住在257的荆玉树,身为corlj的荆玉树,会买《82年生的金智英》的荆玉树,姐力满点的荆玉树……由不得她不去亲近。
“姐,你知道么,我报这个专业,我父母,哥哥,亲戚甚至哥哥的朋友都反对,说你一个女孩子学这个干什么,又累又对皮肤不好……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但我还是很不舒服。”
这话说得很是亲昵,像是撒娇一般。荆玉树戏谑道:“对女性而言形象确实很重要,这话没毛病。”
陈佩璇呼吸一滞,幽怨地看着荆玉树,不满道:“我说正经的呢!”
这话就更像是在撒娇了……荆玉树笑了起来:“我也是说正经的,我熬夜,写程序,不用护肤品,但我的皮肤也很好。”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陈佩璇大怒,然后又笑了出来。她知道荆玉树看出了自己的沮丧,想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别再纠结。她笑着双手合十拜向荆玉树:“之前和我哥打赌corlj是男的女的,现在他输了,多谢大佬帮我赢了这场赌。”
荆玉树摆摆手:“打脸的事儿我最爱干了,赌注是什么?一会儿我用帐号开个repo帮你证明。”
“就一顿自助而已,开ropo就算了,动静也太大了……”陈佩璇有些咋舌,之前她还想着发邮件或者干脆给corlj提交一个ssue来询问这个事,但又觉得这个行为很不尊重人才作罢。
让corlj专门开个项目来给自己证明赌局……这种事儿她做不出来。
眼睛转了转,陈佩璇摆出一张讨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姐,你是corlj的事要保密么?”
荆玉树摇摇头,尽管corlj本就是她准备抛出来掩饰一些事情的预案,但陈佩璇的态度还是让她觉得心情很好:“虽然不想大张旗鼓,但也不用刻意保密……怎么,你想让我蹭个饭?”
陈佩璇被戳破了小心思,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来呗,几百块的豪华自助,不吃白不吃。”
荆玉树想了想,点点头:“行,到时候你通知我。”
陈佩璇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很高兴,嘿嘿的点头,又露出了那张傻乎乎的笑脸,跟荆玉树交换了电话和微信,陈佩璇很是心满意足,开始跟荆玉树闲聊。
两个男孩子聊天的内容其实很单一。聊动漫,聊游戏,聊来自日本的各位德艺双馨的老师们,偶然聊聊自己喜欢的姑娘。
女孩子之间就不一样,明星啦,小鲜肉啦,美食啦,口红啦,包包啦,关系亲密了,她们会抱怨自己的不如意,抱怨自己的朋友,也会分享很多男孩子之间根本无法开口的私密的事情。
回看陈佩璇荆玉树这边,她们聊的话题就比较怪了,她们聊技术。
什么php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语言啦,对掐的方式是直接骂战还是比赛写tokenzer和grmmr nlyzer啦,pnp问题是不是很有研究价值啦……
好吧,只是一些技术圈的八s卦b而已,然而陈佩璇兴致勃勃,荆玉树也没什么不愿意,就带着笑意听小姑娘地说,偶然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通常会被陈佩璇奉为结论,引来连番“大佬不愧是大佬”之类的崇拜语。
一阵电话声响起来,是荆玉树的手机。旁边陈佩璇还在兴高采烈地絮叨着甲骨文的七宗罪,听到铃声安静了下来。荆玉树有些恍然,心想自己是不是长时间没有跟人直接交流,寂寞的久了,对于眼下这种场景似乎有些留念。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种着石榴树的院子里,树下盆中的海棠开得正艳,穿着白衬衫黑布长裤的平头少年站在自己跟前,满脸振奋地讲述着令他无比向往的科学技术,他的目光明亮,看向自己的时候却总会带着一丝羞怯。
荆玉树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很不满意,但依然接了起来。
“你好,哪位?”
“荆玉树同学,你好。”电话对面是一个明亮的男声,听到这个声音,荆玉树不禁眉头一皱,果断地挂了电话。
可能是注意到了荆玉树的情绪变化,陈佩璇很小心地问她:“有事?”
“骚扰电话。”荆玉树摇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