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向阳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打断孙丽华的话,“丽华,你是不是已经计划很久了?”
孙丽华被问得呆了一下,“什么?呃,也不是,不过,是想了挺长时间了。以前一直觉得钻进了死胡同,总觉得让你辞职不太好,可是后来想想,其实放弃一个并不适合的工作也……”
“等等,丽华,当医生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不适合的工作’。我喜欢这个职业,这让我很有成就感,你明白吗?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谈恋爱那会儿我就跟你说过,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当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傻,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喜欢、不,我热爱这份工作。”
“呃,对,你是这么说过,可我以为……而且……理想什么的……”孙丽华语无伦次,脑子里好像乱成了一团浆糊,感觉谈话的走向好像不对了。
墨向阳看到妻子茫然纠结的表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么美好的晚上,如果让这个话题给破坏了,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他一边给妻子舀了碗冬瓜排骨汤,一边故作轻松地说:“这件事也不是说办就能办成的,慢慢来,咱们都再好好想想。对了,我看电视里播的广告,就是太阳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用,要不给咱妈买点试试?”
孙丽华摇摇头:“咱妈的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什么保健品的,再说那种东西我总觉得不靠谱。我刚认识一个老中医,那都是给中南海里边的人提供服务的,老厉害了,等着我请他给咱妈开几个养生的方子。”
“给中南海服务的?这可了不起。怎么认识的?”
“罗教授介绍的。”
“不是跟你说过别跟罗驿走太近吗?”
“那碰上了还能不说话啊?好歹人还帮过咱家的忙,我要不理不睬的,让人知道了得怎么说我?唉,你放心吧,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交际来往,又不跟他做生意,还能上当受骗?再说我有什么可值得他骗的呀,咱有的人家都有,还比咱们更好。”
“可小北说……”
“小北说得也太悬乎了,我怎么琢磨怎么都觉得不可能。也就是你吧,把孩子话当真。”
“小北又不是普通孩子。再说那个叫郑东的杀人狂多吓人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罗驿真跟杀人狂有关系,你再跟他来往,那也太危险了。”
“郑东是有精病,罗教授看着可是挺正常的,他还是治精病的呢。我觉得这杀人的人吧,看着肯定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比如说眼。你记不记得,原来就住咱妈家前边的那个大老王,那眼瞅你一眼就跟往后脖子里塞了一把冰溜子似的,浑身直打激灵。后来不就是让警察给枪毙了嘛,说他跟卖猪肉的吵吵起来了,抢了人家剁大骨头的斧子把人给劈了。他那眼我记一辈子。”
“这杀人犯有的从表面上能看出来,可有的不一定。”
“那你举个例子。”
“……我又没见过杀人犯,上哪儿给你举例子去。”
“那还有啥说的。”
“……”墨向阳默默站了起来,收拾碗筷。
孙丽华也一起收拾,两个人默默地刷完碗,洗完手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孙丽华觉得吃饭之前那种洒了蜜糖似的甜腻气氛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呢?自己在外头辛苦打拼,一个女人,容易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为了孩子?有时候想他们想得偷偷躲起来哭,就盼着有一天能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可刚才看丈夫那口气,好像他就不像自己这么着急。是不是男人的心就是比女人硬?
还有,一谈到小北的事俩人就有分歧,多少年了都这样。明明都是为了孩子好,她又不是后妈,凭什么总是指责她不对?想起小北曾经跟杀人狂面对面她就后怕,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在家里看着小北,肯定不会让孩子去干这么要命的事。从这点来说,墨向阳这个爸爸当得太不合格了,什么都纵着孩子,小北又是个有主意的犟眼子,就像罗教授说的,万一这孩子走了歪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到时候是怨他这个当爸的,还是怨她这个当妈的?
越想就越委屈,孙丽华的眼圈慢慢红了。
墨向阳伸出一只胳臂把妻子圈在怀里,亲吻她的头发,洗发水的香气萦绕鼻端,依然像刚恋爱时那样撩动他的心弦。
“丽华,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只是有时候你太自我了,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刚认识时我就这样,那时候你怎么没意见?”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都不成熟……”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老了,你看不上我了?”
没法谈了!
墨向阳站了起来:“我去洗袜子。”
孙丽华失望地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含在眼中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不就是想让他哄哄她吗?可看看他这不耐烦的样子!难道夫妻吵架还非得争出个是非对错,非得明明白白有个结果?他就不能说几句软话,先认个输,等她把这段坏情绪度过以后再讨论,非得在她难过的时候再在她心里撒把钉子?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孙丽华真想跟丈夫大吵一架,可是每次有了争执,墨向阳多半会保持沉默或是避开她,一个人是吵不起来的。孙丽华越想越憋屈,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
墨北并不知道父母有了矛盾,而且可以说导火索就是他,事实上这一整天他都没想起来父母——贺兰山告诉他“敲头狂魔”已经录完了口供。
关于“敲头狂魔”为何挑选高三学生作为下手目标令很多人感到不解,而真相让贺兰山这个老刑警都觉得匪夷所思。
“敲头狂魔”是个钳工,二十三年前妻子难产去世,他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将女儿奉若掌上明珠,有求必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时有过一段时间的缺氧状态,所以导致了他女儿在智力上比同龄人稍逊,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考大学没考上,不甘心复读了好几年,依旧是落榜。
高考生的压力本就沉重,复读生的压力还要翻倍,作为一个已经二十三岁“高龄”还在和十七八岁的弟弟妹妹争挤独木桥的复读生,这姑娘的压力已经大到令她几近崩溃了。失眠,焦虑,厌食,贫血……几次在课堂上晕倒,把老师同学都吓得不轻。
钳工的心都要碎了。
凭什么别的学生嘻嘻哈哈地就能考上大学,自己的女儿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那些学生难道会比她更努力吗?他们有完整的家庭、充裕的金钱,他们已经天生就比她拥有的多,为什么还要来跟她争夺上大学的名额?
如果,如果少几个考生,是不是就能多空出几个名额,让女儿多一分机会?即使不能……凭什么要让女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炫耀录取通知书的笑脸?!凭什么要让女儿忍受他们的嘲笑?!
“别人是念高四、高五,你是高八!高老庄里的猪八戒,蠢到家了哈哈哈!”
凭什么!!!
对他从一个老老实实的钳工变成穷凶极恶的“敲头狂魔”,贺兰山的评价是“一念之差”。
然而墨北却认为,这是怨毒在心里酝酿许久的结果。“敲头狂魔”的那些“凭什么”,何尝不是他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怨恨,他觉得社会对他们父女不公平,他们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在没有能力改变现实的情况下,他选择的是报复社会,在别人的痛苦和恐惧中窃喜——你们终于和我一样不幸了,这样才公平!
夏多听后也是直撇嘴:“我看这人可算不上什么好爸爸,就是个胆小鬼,懦夫。”
贺兰山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他要是真的爱女儿,想她好,那就应该阻止她一年又一年地复读。可他明知道女儿不是那块料子,为了不伤害女儿的自尊心,就眼睁睁看着她去追求她根本得不到的东西,不仅身体熬坏了,精也崩溃了。他自己不能面对现实,也不能教导女儿面对现实,这种爱是不负责任的。”夏多说。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胆小鬼、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