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不去啊?”郑妈妈怯怯地问。
墨北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郑妈妈点点头,抹一把眼泪站起来,拉着郑爸爸就走,说:“那我们先走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辅导员愣住了,张惶地叫起来:“哎!你们!哎!”又慌张地问墨北:“那你这是答应去看郑东了?”
墨北微笑:“你去问他父母就知道了。”
辅导员眼看着郑氏夫妇已经越走越远,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围观的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也就议论着散去,还有两三个人好地想追问墨北是不是作家的事,被夏多黑着脸给吼了一顿,也就不高兴地走了。
一回到家,夏多就紧张地问:“北北,你真答应去医院看郑东了?”
墨北说:“不告诉你。”
夏多很着急:“上次跟你说完,我就后悔了,真的。郑东生病,要说责任的话,学校有、家长有,我们这些室友、同学可能也有,但是不关你的事啊。北北,你是不是因为看着郑阿姨太可怜了?还是因为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觉得自己要是不去就没同情心?”
墨北冷笑一声。今天郑氏夫妇的行为,说穿了就是在进行道德绑架,用他们自身的可怜搏取周围人的同情,向墨北施加压力。否则,他们怎么不单独找墨北谈话请求,非要在大街上演出跪地哭求的戏码呢?
这种行为对别人或许管用,可是墨北的性格一向有些偏激,用姥姥的话来形容,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想对墨北进行道德绑架,只能是适得其反。
“北北,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你真的不能去。我打听过了,郑东现在的情况不好,他的病是有暴力倾向的,他把同病房的病人都给弄伤了。你要是去了,他失控伤到你怎么办?”夏多很后悔,“当初他们提议的时候,我就该立刻回绝掉。要不是我先答应跟你商量,也就不会给他们希望了,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就算你从一开始就回绝了,他们也会来找我当面说的。你们那位辅导员承受不住郑东父母的压力,可能还有学校领导给他的压力,所以只要他想解脱的话,就肯定会带郑东父母来找我,把压力都转嫁到我身上。”
“要不……北北,你去深圳找楠哥他们玩几天吧?”
墨北失笑:“至于吗,夏多?被人给逼着跑路?”
夏多很烦恼:“可这事太硌应人啊,他们要是还来找你怎么办?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地说铁石心肠。”
“很好解决啊,我就去看看呗。”
夏多吃了一惊:“什么?你真要去看郑东?”
墨北冷笑:“为什么不去?助人为快乐之本啊。”有人这样费尽心思地想让他去见郑东,他要是一直躲着,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有什么本事就放马过来好了,小爷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算男人!墨北骄傲地想。
夏多愕然,认识墨北这么多年,他还真不知道墨北有这种优良品质……好吧,根据他对墨北的了解,这孩子肯定是没说实话,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墨北改变了主意。
墨北自顾自地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虽然跑步跑到一半就被打断,也没怎么出汗,可他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夏多想了一会儿,过去挠门。
“北北,那你可不能一个人去,你得让我陪着。你要不让我陪,我就、我就……我就开门看你洗澡了!”
浴室里沉默了片刻,传出墨北有些郁闷的声音:“滚蛋!”
、71new
云边安定医院原址上曾是在民国初年就建起来的一家德国医院,后来虽然几经战火,但建筑物大多保留了下来。1991年的时候,由省里拨款在原基础上扩大重建,环境和医疗设施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医院后面占地颇广的花园里,绿树、鲜花、湖水齐备,环境幽谧静美。
夏多好地打量着周围那些在护士、护工的看护下散步、游戏的患者。墨北不得不提醒他:“别直勾勾地看,有些病人是很敏感的。”
夏多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他也知道这么打量很不礼貌,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到安定医院这么特殊的地方来,同时也是第一次这样密集地见到这么多的精病、经病患者,他有点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心。
那些患者有的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两样,甚至可以说他们脸上带着的那种恬静、从容要比夏多平时看到的那些忙碌焦虑的普通人更加“正常”。不过也有一些从行为举止上一下就能和正常人区别开,比如那个爬上了假山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盒,不停地移动着位置,嘴里念念有词,他根本就不看脚下,几次险些坠落。几个护士正在想办法把他给弄下来。
夏多忍不住问一个护士:“他在干嘛?”
护士担心那个男人会掉下来,不耐烦地回答:“他以为他是个在星际旅行中被困在地球的外星人,正在想办法跟他的母星用电波求救。”
“那个盒子是他的联络器?”
“不,那是一个协调器,能让他的脑电波和这个躯壳达到同一频率,要是没有这玩意儿,他就不能控制这个躯壳了。”
“那是什么意思?”
护士们终于把那人从假山上弄了下来,“外星人”很暴躁地挣扎着,一个护士把小纸盒抢走,“外星人”立刻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安静了下来,整个人都僵直着不能动弹,只剩两只眼睛不停地眨着,露出惊恐的眼。护士们把僵硬得像根木头似的“外星人”抬了进去。
“……”夏多想跟墨北沟通一下自己的感觉,却发现墨北好像正在游天外。
事实上,这个花园让墨北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有点像是他前世曾经待过的那家医院的花园。
不过,当年他在医院里住了七年之久,可是真正被允许在花园里散心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再加上后来刻意地遗忘,他也不敢肯定这个花园到底和那家医院的相似度到底有多少。再说了,他又没去过别的安定医院,也许环境都差不多呢?
在花园里待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郑氏夫妇终于跟大夫沟通好了,来找墨北和夏多进去。
几乎是才一走进大门,夏多就感觉到了墨北的紧张,其实他也觉得有些紧张,虽然医院内部的环境出乎他意料地明亮宽敞——倒不是夏多预设了安定医院有多么陈旧黑暗,而是现在的物质水平就这样,医院不一定有那么多钱能用来装修和保洁。就拿墨向阳工作的那个县医院来说吧,不管是办公室还是病房,墙壁上的污迹甚至裂纹都清晰可见,小护士们值班休息的房间的窗户甚至有一扇都是拿木板钉死的。
以前夏多也听人说过一般的安定医院里的情况,据说病房的环境很差,大片大片的墙皮驳落,水泥地面凹凸不平,一个病房里住十几个人,通风和取暖设备都不好,夏天热死冬天冷死。食堂里的食物只能果腹而绝对谈不上什么营养和口味。而由于家庭条件的限制,或是家人的厌弃冷淡,很多病人的衣服旧得简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还有各种关于医护人员虐待病人,或是患者发病打伤、咬伤、杀害医护人员的传闻。总之,夏多听到过的描述,让他几乎把安定医院的环境与监狱等同起来,甚至更糟糕。
不过,这里毕竟是才修整扩建的,一切都还散发着新生的气息,至少是让病人家属感到放心。
“你们好,我是郑东的主治医生,秦当勉。”接待他们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医生,一身笔挺清洁的白大褂,说话有点南方口音。
几个人寒喧了几句,秦当勉说了一下注意事项,让郑氏夫妇留在办公室等候,自己领着墨北和夏多去看郑东。
墨北一边走一边跟秦当勉随意聊着,冷不丁地问道:“提议让我来看郑东的人是谁?”
“罗……”秦当勉愣了一下,笑笑,“是我的一位同事。郑东是你的书迷,他不仅收集全了你的作品,还特别准备了一个日记本用来摘抄你书中的句子。而且在治疗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如果对他提到你的作品的话,他的意识似乎就能清醒一些。到了。”
秦当勉说着打开了门,屋内有一张单人床,郑东就趴在床上看着书,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他这副样子就和每次夏多回到寝室时看到的一样。
“郑东,有人来看你了。”秦当勉用手遮住郑东正在看的那页书,夏多注意到那正是墨北的新书《微光》。
郑东迷茫地抬起头,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墨北,却是夏多。“帮我带份炒面,钱在抽屉里。”郑东说完又低下头想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