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西临就把外婆交给护工,匆忙赶去了学校。
“开学的时候我就发短信提示过你们,这门课挂科率高,”辅导员说,“你们期末整体成绩普遍偏低,按着比率调整过分数了,但是你平时成绩没拿全,有一次作业没交,是不是?”
徐西临无言以对。
辅导员也知道他这学期过的是什么孙子日子,也没跟他较真:“我跟周老师说过了,给你通融一次,现在马上在我这把作业补上,中午我带你去请周老师吃个饭,这事就算过了,没有下次。”
亲师姐这是舍了面子不要,明目张胆地给他开后门,徐西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辅导员瞪了他一眼:“还磨蹭,快点!用我电脑。”
老师办公室的网很好,不懂的随时可以上网查,查不到还可以问同学院出身的辅导员,但饶是这样,徐西临还是从一大清早埋头折腾到了快中午,狼狈地把作业草草补上。
辅导员被他占了电脑,无聊得在旁边翻了半天旧杂志。
徐西临很过意不去地把电脑还了:“谢谢老……”
叫“老师”和“辅导员”都见外,徐西临话到嘴边,乖巧地转了个圈:“谢谢师姐。”
他们学校给本科生安排的辅导员都是“行政保研”的学生,大四毕业以后,这些行政生一边参加学校工作,一边继续读本专业的研,读完研究生可以选择专职做行政,也可以继续读博,然后申请留校做专业课讲师,徐西临他们辅导员叫田妍,上研一的时候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是徐西临他们,自己年龄也就比他们大个三四岁。
田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就口头谢啊?”
徐西临:“……”
田妍一招手:“走了,别让周老师等着。”
徐西临飞快地装好移动硬盘,有些七上八下地跟在田师姐身后。从入学那天开始,田妍就很照顾他,徐西临一直很感激,但方才她的态度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有点经过敏。
徐西临补了作业,请任课的教授吃了顿饭,田妍已经确准了走行政方向留任,新年过后再开学,她就是学校的正式员工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周老师给了她这个面子,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徐西临几句:“学生时期最重要的任务是把书读好,你要是真有走遍天下的野心,不如休学一年,自己去社会上闯一闯,闯累了再回来,哪有你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都想要的?”
徐西临一声没敢吭,乖乖听着。
周老师没好气地说:“就算不挂你,我也只能给你六十,要是不想让这门课拖你的绩点,下学期来重修!”
重不重修另议,反正这一关好歹算过了,田辅导员一路把徐西临送到学校门口。
田妍说:“下学期我就不再带你们了,到时候会给你们指派就业办的老师当辅导员,你们是我带过的唯一一届学生。”
一般这种情况,徐西临会开玩笑说:“不好,我们辅导员要从美女换成大妈。”
但是他今天怎么都觉得田妍态度不对,愣是没敢开玩笑,有些回避地说:“谢谢师姐费心。”
田妍皱起眉打量着徐西临,被他这“不开窍”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知怎么接下去,徐西临不变应万变地假装若无其事。
过了一会,田妍半带试探地说:“我听说你家庭条件不错,也没必要把自己逼太紧,适当也放松放松,上回有个老师还跟我说你,说看你一天到晚不是折腾你的项目,就是忙系里的工作,都大三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来了——
徐西临缓缓地吸了口气,对田妍一笑:“其实有的。”
田妍:“……”
“不是咱们学校的,他有点不爱见人,没带来过。”徐西临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眼温柔了下来,眼角却挂上了一点说不出的忧愁,“脾气也不太好,我其实也很想带他出来的。”
田妍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脸上还是维持住了师姐和辅导员的尊严,却若无其事地问:“看来感情不错,有照片吗?”
“总吵架,”徐西临无奈地说,“不过我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也忍了,照片没带。”
田妍才不相信,有些酸地说:“跟亲师姐还藏着掖着?”
徐西临只是笑,束手而立,不吭声。
田妍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挥挥手,转身回学校里了,徐西临站在初冬萧条的大街上,吐出一口白汽,走向最近的公交车站。
毫无预兆地,他心里回响起自己方才的话——我其实也很想带他出来的。
他也想在钱夹里夹一张窦寻臭着脸的照片,生日年节的时候跟别人抱怨说“好烦,又得买礼物,一年四季都是情人节”,想拉着窦寻的手旁若无人地在学校里走一圈……
田师姐说他没必要把自己逼太紧,可是徐西临不敢放松。
因为他“女朋友”是个男的。
在这个自由、民主、唐突、无礼、众口铄金……连国与国之间都企图用意识形态同化渗透对方的世界里,他不能用走宽宽大路的态度入窄门。
公交车上的暖气又歇菜了,徐西临坐了一会就给冻成了一只冰雕,四肢都僵了,他一路都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将窦寻嚼着口香糖、跟在七里香身后进门的那个场景一帧一帧地回忆了一遍,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心生妄念——要是一闭眼就能重新回到那一年就好了。
要是时光永远停留在他十六岁的夏天就好了。
何不只如初见?
徐西临乱七八糟地琢磨,在四处漏风的公交车里晃荡着,居然也能睡着,等他被护工跟他约时间的短信提示吵醒时,已经坐过了两站了!
他只好哆哆嗦嗦地自己溜达回去,收拾了房间,安慰了抑郁的灰鹦鹉,准备炒几个菜带去医院,刚关火还没盛出来,窦寻下班回来了。
窦寻胃还没有“酒精考验”,这两天着了点凉,更是疼得像针扎一样,进门时弯着腰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
徐西临听见门响,半天听不见人声,出来看了一眼,被窦寻吓坏了,赶紧把他扶到客厅沙发上,沏了杯姜糖水给他,窦寻刚喝了两口,就匆忙跑去吐了。
徐西临忙追过去。窦寻胃里很空,吐出来的都是水,翻江倒海,但是风声大雨点小,脸色先红后白,吐完手都开始抖,徐西临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心惊胆战地抬着一只手护着他,怀疑他会随时摔在地上:“怎么回事?”
窦寻摆摆手,面无表情地漱了口,仰面往沙发上一瘫。
窦俊梁找过他以后,徐西临一直在学校忙得脚不沾地,好一段时间没回家住,根本不知道窦寻现在是这个状态,他找了条毛毯盖在窦寻身上:“每天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