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一段时间思虑太深,当天晚上回家,心里从来不存事的窦寻破天荒地做了个噩梦,他梦见徐西临结婚了,娶了个裹得活像个木乃伊一样看不清脸的女人,两个人木然地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喜庆,吴涛当司仪。窦寻心急火燎地冲上去,还没等他开口,吴涛就露出那天烤串时猥琐而充满暗示的嘴脸,鄙夷地看着他笑。
周围面孔模糊的人全在看着他笑,徐西临也在笑,梦里的徐西临不知怎么想不开,梳了个上了发油的小分头,把自己打扮成了经典得汉奸形象。笑起来不像他自己,倒有点像窦俊梁。
窦寻心口像是被冰砖堵上了,他越来越喘不上起来,快被憋疯了,挣扎了半晌,猛地睁开眼……发现罪魁祸首是徐西临一条横过来的胳膊压住了自己胸口。
窦寻长长地吐出口气,把他的胳膊挪开,心却还在剧烈地鼓噪,梦里的悲愤逡巡不散,窦寻回手把空调调低了两度,然后借着室内的微光偏头打量起熟睡的徐西临——
还好,还是年轻英俊的一张脸,一点也没有窦俊梁的油头粉面。
窦寻经病一样钻进了徐西临的被子,确认什么似的伸手搂住他,他手劲太大,勒得人不舒服。徐西临睡太死没醒,无意识地挣动开,自己滚出被子,滑到墙根下面面壁去了。
窦寻落寞地盯着他的背影坐了一会,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心事重重地占了另一个角。
大单人床的宽度,两个人睡,中间居然有两掌的距离。
睡得可谓是十分节能环保。
但徐西临没注意到这段时间格外沉默的窦寻,他实在已经忙得无暇他顾了——
“维生素”前期做得很成功,每个月的订单都在上涨,徐西临就在网站下面开了个留言板。
每天一群游手好闲的大学生订完水果,就在底下侃大山。鉴于商家、服务员和客户都是同学,整个“维生素”网站有种特殊的融洽氛围,不像商业网站,更像一群大孩子们煞有介事地玩“过家家”,留言板完全就是校园内部灌水论坛。
有表白的、抱怨食堂地滑的,抱怨作业难考试多的、还有号召大家反对政治教育那几门课恢复闭卷的!
前一阵子,有个同学在留言板上留,说要是“维生素”不单单只送水果就好了,结果引发了好热闹的一场大讨论,有建议他们连外卖一起送的,有懒得出校门的死宅建议他们接单帮忙采购日用品的。还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希望维生素的“果子小哥”能在送水果的时候帮忙夹带鲜花进女生寝室,邮寄表白的。
刚开始徐西临还没理会,后来群众的呼声越来越高,有的学生自己什么都不干,脑洞挺大,坐在寝室里给“维生素”畅想了一整条完整的产业链,写了一篇长达五千字的策划书。
那孩子可能有点干传销的天赋,他那策划书看完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这个依托于学校的小小网站马上就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拳打香港主板脚踢纳斯达克了!
“维生素”的创立是在学校的支持和保护下的,虽然沾了个“创业”两个字,但本质是象牙塔里的“创业”,与其说是一摊生意,不如说是一次特殊的实习。归根到底,和真正在社会上闯荡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这道理徐西临本来明白,但是从开始到现在的成功来得太蓬勃,他无可避免地有点昏了头。
徐西临被那封策划书鼓动了,忍不住想试一下水,他打算承接日用品采购服务——将来每周统一到离学校最近的沃尔玛超市采购,按着订单的大小,分等级收一点服务费。徐西临没想通过这项业务盈利,他的设想挺美好,打算通过这种脍炙人口的服务,给自己打开更大的市场,通过不同业务的相辅相成拓宽市场,如果这种模式好,他还打算在大四毕业之前把视野放在更大的舞台——徐西临盯着全市的高校,想在毕业之后真正经营出自己的品牌。
这个暑假,两个人都忙得不行。
野心爆炸的徐西临去一边更新网站,准备新业务平台,一边去考了驾照。徐进当年留下了一辆车,外婆本来想卖,徐西临没舍得,一直在自家地库里放着,定期找人保养,正好拿来做超市代购。
窦寻到底还是参加了保研夏令营,同时,找工作的事他也没死心,实习和工作的简历还是不停地投,参加了一大堆徒劳无功的在线笔试。
夏令营很快结束了,窦寻在读书上从没糊弄过,基础非常扎实,很顺利地通过两轮考试,有个老师暗示他没什么问题。找工作的事则依然是没什么进展,给他回馈的都是一些一看就不靠谱的职位。
但是学校的结果好歹给了窦寻一点安慰,稍稍缓解了他连日来反复的自我怀疑,在弥漫的阴霾中短暂地放了点晴。
窦寻正准备回家,徐西临适时地来了条短信:“我科目二过了,裸奔的六级也过了,快回来,带你吃好的!”
窦寻回了个“不错”,还没来得及发送,就收到了徐西临的下一条:“考了427呢!”
窦寻:“……”
过得这么寸,也好意思高兴成这幅德行?
他又好笑又无奈地在路边站了一会,手机揣进兜里走了。
这时,街角拐出来两个男的,一个尖嘴猴腮,长得像个猴。还有一个约莫有三十来岁,身上穿着件大花衬衫,眉心有道疤,俩人既不像学生也不像民工,盯着窦寻上了一辆出租车,才鬼鬼祟祟地一起走出来。
那猴说:“大辉,你妹到底怎么想的?”
“别提了。”花衬衫一摆手,他叫张大辉,是吴芬芬的表哥,年轻时候是个打架斗殴的二道混混,后来被几次扫黄打非扫成了个蔫头吧脑的无业游民,这两年托了吴芬芬的福,在窦俊梁租的办公大楼里开了个专供小白领们买零食的小超市。
张大辉烦躁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那女的从小脑子就不好使,长大就算踩了狗屎运嫁个大款也看不住,那他妈窦总才四十多岁,一天到晚吃喝嫖赌的,哪有要死的意思?我那倒霉妹妹居然都开始盯着人家财产了,还让我想办法对他前妻留下那孩子下手——你说她是不是整天在家闲得蛋疼港片看多了?我看她是产后妄想症。”
旁边的猴吓一跳说:“下、下手啊?”
“下你个头。”张大辉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杀人犯法不懂啊,脑残。”
猴想了想,问:“那咱们还跟着他干什么?”
张大辉郁闷地吐出一口烟圈,也觉得很窝囊。
表妹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脑残,但他们全家的营生是系在她裙带上的,没有吴芬芬,他上哪找一个朝九晚五清闲又能赚钱的活去?
“事不能办,人还得哄。“张大辉人模狗样地叹了口气,“你说,我能怎么办?再二逼那也是我妹啊。就……跟两天吧,回头告诉她,说哥尽力了,事没办成……给她个态度逗她高兴就行。”
他说完,带着猴脸小弟,开着二手小黑车,一路跟着窦寻回了家。
徐西临他们家小区保安严密,张大辉牵着猴,围着小区转了一点,最后混进了一家装修队里,成功潜入,在徐西临他们家外面蹲了一会,意意思思地拍了几张照片,就算完成任务走人了。
风平浪静了一个多月,窦寻收到通知,说他顺利拿到了保研名额,需要在十月中旬之前确认。但徐西临却在春风得意了一个月以后,遇到了点麻烦。
先是学校橱窗里“维生素”的宣传海报被人恶意撕掉。
随后又是一个宿舍区以“卫生检查”和“食品安全”为由,莫名其妙地暂停宿管替学生代收东西。
过了没几天,管创业创新部门的老师找徐西临谈话,说了一堆诸如“年轻人做事要踏实”的话,徐西临听得云里雾里,然后“维生素”第一次没有拿到当月的创业创新奖。
徐西临一时焦头烂额,临近国庆的时候,学校突然出台了一项新规定——为方便校园统一管理,要求牛奶取订、鲜果、快递等,由该宿舍楼区的教育超市统一传达取递。
这时,徐西临再傻也知道自己碍别人的眼了。
他以前想得太简单了,卖水果之所以顺利,一来是因为学校超市不指望水果摊赚钱,二来是他恰好赶上学校支持学生创新创业,超市的人不好说什么。
可他居然还想染指其他业务就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