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回道“东亭那块儿是丫鬟住的地方,除了那儿,王府上下并无女眷,也无侍房男子。”
卓亦忱想了想又道:“劳烦侍卫大哥让我们见见年轻的家丁可好?”
侍卫有些犹豫和为难,“看押之地不得轻易入内,敢问这位小爷是奉何人之令查探?可有手谕符令啊。”
卓亦忱不是奉公办事,自然没有这些东西,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接口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还要查看手谕和符令吗?你让进便是!”
那守卫一听“太子”这下终于点点头,摆出一个笑脸,将卓亦忱一行人带到关押家奴的房屋前,躬身摆了个请。
“靖王被抓,王府里的家丁家奴情绪可大了,闹天闹地的。虽然人都绑起来了,就怕还有人闹事,请小爷万万小心。”
卓亦忱推门进去,房里头黑黢黢的,侍卫立刻提了盏灯进来,接着外头的月光和烛光,他终于可以看清屋里的景象。被押在此处的人,他们大多年轻,看衣着就是普通不过的家丁而已。一间房子里统共关押了几十个人,有些拥挤,他们或站着或靠着或席地而坐,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卓亦忱一进来,就感到一股抵触的敌意。尤其是那些人都是冷冰冰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或许是身为现代人的直觉,卓亦忱在见到这些家丁的第一眼,心里便肯定了。
他对身后的御林军和侍卫说,“你们都下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小人担心这些不服的刁民会伤及您,还是让咱们跟着吧。”
“他们手脚都被铐起来了,不会伤人的。倘若真有事,我再叫你们进来。”
“这……”
卓亦忱朝身侧的御林军示意,那人立刻喝道:“让你退下就退下,走吧!门外候着!”御林军将灯盏留下,一把架起那两个侍卫径直拖走,末了轻轻带上门。屋里骤然寂静下来。
大抵是看出了卓亦忱的维护和无恶意,那些人的敌意似乎松缓了那么分毫,但依旧冰冷抵触。卓亦忱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思忖片刻,道:“靖王没有带兵起乱,他不会死,你们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无人应声。
“靖王府里的一切都要处置,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依旧无人理会。卓亦忱理解他们的防备和抵触,因而并不在意这些,就算是唱独角戏他也要把自己的话讲出来。
“你们大抵要被押去大理寺,先被审查,确认无罪后,被遣散。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找别的活干,还是回到家乡?我奉劝你们回老家去,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一旦……”
这下子终于有人肯理会他,尽管语气不太友善,那名家丁冷声反问:“家乡在边疆,那里早被满戎夷为平地,族人几乎死绝,叫我们如何回去?”
卓亦忱留意到对方话语无意透露的重要信息:边疆,族人。他又问:“是靖王把你们从边疆带回来的?”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急切问道:“王爷……王爷他何时才能回?”
卓亦忱说:“他可能回不来靖王府了,至少短时间内回不来,你们没见王府各门上都贴了封条么?”
那名少年当即眼底泛起泪意,小身板儿像受不住似的一直颤。旁边的人见了,立即将少年拉到身后,训斥道:“像什么样!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别给王爷丢脸。王爷若是回不来,咱们自绝于此!之前已经死了那么多族人,如今,不差咱们几个!”
卓亦忱静待对方说完这番话,缓缓开口,“你们知道我为何专程找来?”
无人应答,不过有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聚过来。卓亦忱继续说,“靖王让我烹制一条鲀鱼,经过处理后明明是无毒,后来却又变成有毒。原来,竟是无毒的公巢里面还裹了一副剧毒的母巢。”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察言观色。底下一众人的情凝重起来,一个个紧紧蹙着眉头,还有人霍然起身,镣铐拖动发出一阵刺耳响声,厉声喝问:“你此话何意!”
“我绝无恶意,否则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语气温和,又抬头直迎上对方凌厉的目光,“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为何?是不是靖王逼你们用药……”
闻此言,对方略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充满敌意的凝重脸色终于稍有一丝和缓,声音慢慢沉了下来,“是……是王爷把我们从边疆带回,怎会逼我们用药。”
话说到这,卓亦忱便明了,原以为是靖王违背伦常滥用毒药,但靖王并没有。大抵是这些人天生如此。而且他们之前又提到“族人”,卓亦忱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殊族群。
他又问:“你们的族人,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个?”
他们还是警惕地看着卓亦忱,卓亦忱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耐心等着。僵持半响,那人终于点点头。
“可那种雌……那种毒而不显的鲀鱼,又是怎么养出来的?”
对方又沉默。卓亦忱知道他们还对自己怀疑不定,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细细思量。因而他也不急,只让对方慢慢想,慢慢对自己放下心来。
半响,对方开言,“是血,以血饲之……”
卓亦忱闻言,将眉心紧蹙,“靖王竟让你们做这种事?”
“不是王爷,”那人缓缓摇头,“王爷是后来才知此事,那时,剧毒鲀鱼已经饲好,由杨起供奉给王爷,只说这……外阳内阴的鲀鱼是河督敬奉。”
“等等,你方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卓亦忱心中无不惊诧,紧紧揪住那个熟悉的名字,“你说那人叫杨起?!模样可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对方点了点头,“是……”
卓亦忱的脸色顿时比方才沉了好几分,愈发凝重肃穆。
“这个杨起竟不是邵府的人,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靖王的人,恐怕是……”
对方听到他这番的话,心下惊疑不定,立即问道:“难道王爷是被杨起害的?!”
“没有被害,是被彻头彻尾地利用。”卓亦忱敛眸,又转向面前的人,“你们也是,被利用。”
他又想到“以血饲之”四个字,脑海中浮现一池血水的画面,顿觉腥重残忍。要知道,鲀鱼的体型虽不大但并不似金鱼能被养在小小鱼缸中。饲养那么些畸形鲀鱼几乎需要一池水!
卓亦忱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怎么愿意用自己的血去……!”
那人沉默了下,缓缓道:“杨起说,王爷以后自会用得上,还带来王爷口谕,那我们必然得帮。”
卓亦忱低叹一声,正欲再问几句。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看守侍卫的声音也传来。
“小爷啊,你可赶紧出来吧!在里头呆久了奴才不好当差啊!”
“知道,我这就出去。”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复又半跪下来转向方才那人,利落地叮嘱道:“记住,关押在大理寺受审时,切不可提及此事,你们没有谋反更没有罪过。因而不要说你们是听从杨起的指使,就当……就当你们压根不知此事,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眉心紧蹙,静静地看了卓亦忱片刻,目光中还是存有犹疑不定。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戴着镣铐的双手抱拳在胸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