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卓父猜得一点没错,卓昀就是逃学了。学堂的老先生教的那些“之乎者也”、“儒爱之说”在他看来,不过尽是些乏味枯燥的言论。
卓母把几道简单的饭菜端上桌,招呼爷几个坐下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卓家人依旧遵着老规矩,饭桌上一直是静悄悄的。
卓氏的老祖宗追随先帝太宗,曾在边疆上杀伐征战,立下汗马功劳,被太宗封为一等嘉忠伯,世袭罔替。但到了第三代肃昭帝这儿,卓氏却成了要打压的势力。在这个一损俱损的时代,势倒如山倒。卓府被抄,赶出朝堂,贬为庶民,官婢奴才被流放。卓廷焕先前带头为郊区的农户们开垦了大片荒地,当地村民为表感激给他建了一栋农宅子。好人有好报,农宅子这下派上用场。否则,他们一家人怕是要流离失所。
大儿子就是在那时候身患重疾,数年来药石不离,但终究一命呜呼。前一个“卓亦忱”的生命止于十八岁。但这件事只有卓亦忱一人知晓,爹娘都以为大儿子熬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儿子孱弱的身体果真一日比一日更好,不仅能为父母分忧解劳,还发掘了自身厨艺才能。
真是祖上积德!
古人喜欢把没由头的好事归结为祖宗庇佑,这一点倒是帮了卓亦忱很多忙,起码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卓亦忱在吃饭时会忍不住悄悄观察每个人的情。他是穿越过来的,母亲是妇人家,他和母亲都没有什么心事。但卓父和卓昀,这爷俩却是有心事的。卓父盛年被贬,自愧没有光宗耀祖完成胸中大志,时而忧愁愤懑难抒己怀,这一点,卓亦忱非常理解。但,卓昀一个十六岁小孩,他会有什么心事?
卓亦忱不止一次地认为,卓昀的色间偶有透露出几分很不符合年龄的沉静、沉思,很明显,他的心智并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
难不成他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起初卓亦忱还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很快就给推翻了。
卓昀对钉在自己身上的好目光早已有所察觉,他便放下碗筷,忽然抬起头,张扬肆意地一笑。
问道:“大哥,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卓亦忱突然间对上那道有些锐利的目光,他就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了,还试图用大瓷碗挡住自己的脸。然后,他的耳根子处开始红,一直红到了耳朵尖。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弟弟的眼里,带了点挑逗的意味?
卓昀挑挑眉,忍不住轻笑。
卓母把大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瞅着儿子的红耳朵尖,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想法。然后越想越觉得有理。
她渐渐地笑了起来,说道:“大壮啊,你可终于也有了爱美之心哪!”
这话一出,一家人都愣了一下。卓父和卓昀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懂了这话的意思。
卓父看了木愣愣的大儿子一眼,拍拍腿。嗯,夫人说的是。
卓昀则是饶有兴趣地等着看自己哥哥接下来的反应。
卓亦忱放下挡脸的碗,眨巴着眼睛看向母亲大人,一头雾水。
“大壮啊,你忘了,你以前是不会分辨美丑的,王麻子家的女儿和陈西施家的女儿领到你面前,你都是乐呵呵地流口水。把我和你爹愁的啊……但如今哪,你竟也会对着拣宝脸红了!”
卓母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耳朵,“哟,还烫得紧呢,”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欣慰道,“大壮啊,你要是觉得拣宝好看,那就尽管看!他是你弟弟,你怎么看都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傻儿子终于也有了!”
卓母拉过卓亦忱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抚摸着。
“我就说我王青菀生的儿子绝不可能天生痴傻!大壮啊,咱等着,娘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好全的!”
卓亦忱心里颇感复杂,他抬头看向卓母,目光柔和而沉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卓母的双眼一下子就被薄薄的泪意朦胧了,她唤道:“儿啊……”
卓父轻咳一声,揽住妻子的肩膀,“青菀。”
卓母赶紧侧过脸,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薄泪。再抬头时,她就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只是眼眶还微微泛着红。
卓亦忱十分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情绪激动。因为,她为了这个孩子,当真很不容易。当初卓府还在的时候,太医号脉就曾说过,这孩子脉象微弱,务必谨小慎微。夫人扛着压力把孩子生下来后,因为痴傻而不能成为世子,婆婆不喜欢这孩子,让她接着生。但卓夫人不但没有听从,而且发誓再也不生了,她就要这一个。而卓父也一直一心一意未曾纳妾,不存在勾心斗角、庶子夺权,否则,卓亦忱在卓府的处境将会变得举步维艰。
孩子两岁时,大病一场,最后太医都说没救了。婢女哭啼啼地抱走了小世子,卓夫人却追了出去,把孩子又抱了回来,谁劝都不听。而正是在那天晚上,卓父在府邸的后门处捡到了另一个孩子,就是卓昀,卓府把他当做儿子收养了下来。
在那之后,卓亦忱的病竟慢慢好了。这让卓父、卓母无比欣慰。
而在十八岁的这一年,卓亦忱从现代穿越而来,是天意让他为这对父母继续尽人事吧!
父母之所以取“亦忱”为名,就是希望这孩子以后不管多么波折,都始终能抱着一颗“亦为赤忱”的心!而捡到卓昀的那天,卓府上上下下原本弥漫着浓浓的忧愁之气,哭声隐约不断。卓父循着哭声把这个被放在后门的孩子抱了起来。他一抬头,看到了天边的旭日正冉冉升起,撕破浓重的黑夜,倾洒一片绚烂日光,他便为这个孩子取了“昀”字。
卓家的俩孩子,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却都来之不易。卓母按照民间的习俗,给俩儿子分别取了很接地气的乳名,对于大儿子,他们希望他身体越来越好,因此取了“大壮”;对于小儿子,便取了“拣宝”一名。
下午。父亲又出去奔波了。卓亦忱和母亲在灶房里忙活,娘俩一起做酱酿酒。而卓昀则拿起了父亲的玄铁剑,在前院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卓亦忱在心中感概:这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啊!
卓昀不仅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而且力气也出的大,家里的柴都是他一个人劈的,而劈材的那把柴刀卓亦忱用双手都拎不起来。卓昀的力气怕是和父亲大人有的一拼啊!
他这个弟弟到底是何许人也?
、第四章:卓家兄弟(下)
傍晚,卓父回来了,一回来便提到:“今日大赦,我特意赶去武烈侯府查探情况。侯爷人从宫里放出来了,但却病重,找来问话的大夫,他竟说……竟说命不久矣!哎!”卓父恨恨地叹气,把手中的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卓母在一旁清理碗筷,一听到“命不久矣”吓地差点把碗摔了,好在大儿子及时扶了她一把。
卓昀低下头,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峻厉,一股恨意直冲心头。
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如今,太后病重,肃昭帝又被庄妃迷惑,提封外戚,奸臣当道,朝纲大乱。连忠心耿耿的武烈侯都落到如此下场,这是要逼着天下反吗!
卓亦忱还不太了解朝廷的派系争斗,但他看到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当下也能猜到几分。听了父亲这句话,他便疑惑了问了句,“为为为为什么,从皇宫宫宫宫出来就……就就就病重?”
但这句问话却让卓父和卓昀皆是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