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李筠的脸色骤然惨白。『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是他把韩渊支去山穴的,他确实没安好心,故意引诱韩渊替他探路,可他只是想着,万一被逮着违反门规,韩渊会替他被师父罚着多抄几遍门规而已。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韩渊,一丁点也没有!
木椿真人脚不沾地似的走了几圈,弯下腰一把抓住程潜的肩膀:“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去?”
程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来——他心里绝不比李筠好受多少,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单是半个知情人,还是个等着看热闹的知情人。
他虽然有点冷漠尖锐,却还远没有到恶毒的地步,如果韩渊的下场是被师父拖回来打一顿手心,那他肯定会跟着幸灾乐祸,可如果韩渊的下场是死……
程潜手脚冰凉,良久,他才在师父的注视下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弟说,初入仙门的人,朔望夜里在山穴边上能产生气感……”
程潜并没有供出李筠,因为他感觉自己和李筠一样卑劣,如果这种时候还要互相攀扯,那就太无耻了。
可惜事与愿违,程潜的话音没落,那缺心少肺的严少爷已经自动将他的话补全了。
“那小丑八怪连气感是什么都不知道,”严争鸣不近人情地道,“这种事我都不用问,准是李筠告诉他的。”
李筠猛地被戳中了心虚处,慌乱下他本能地站直了几分,为自己辩护道:“我……我只是说一个猜测,又没有让他去山穴,谁会知道他入门才这么几天就敢公然违背门规……”
严争鸣冷冷地截口打断他:“你还有脸在这废话,李筠,你心术不正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以为躲在后面煽风点火,别人就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至于那小丑八怪,我看也不用找了,他要是被拖进群妖谷一宿,现在收尸都晚了,指不定连骨头渣子都被什么东西给嘬干净了。”
前半句还没什么,反正他们俩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严争鸣的后半句话却把李筠的脸色给说得又白了一层。
李筠猛地站了起来,几乎碰翻了桌上的笔墨:“师父,我……我……我……”
他连“我”了三声,也没有“我”出什么来。
李筠脑子里空白一片,一时间毫无主意,木椿真人一双沉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李筠不由自主地避开——他既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撺掇韩渊去的,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可能已经害死了小师弟的事实。
他如果真有这样的勇气,想看山穴早就自己去了,还用得着四处找替死鬼么?
然而懦弱也许是某一时刻的陷阱,一错脚就会踩进去,事后的懊丧却几乎是一个少年所不能承受的。
李筠躲躲闪闪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病急乱投医似的落到了程潜身上,他近乎是慌不择路地对程潜道:“三师弟,你听见了,我……我昨天没有骗他去山穴的意思,对不对?我没有说过让他去山穴,我还告诉过他,那是违反门规的。”
程潜将头深深地埋下,没吱声,这话茬太沉重,死死地压在他的良心上,压得他快喘不上气来了。
木椿真人已经站了起来,李筠手足无措地叫道:“师父……”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木椿真人仿佛被什么凭空拉扯了一把,用跌坐的姿势重重地摔回到了石椅上。
这动静有点大,连正忙着和李筠吵架的严争鸣都莫名其妙地回了一下头:“师父,你怎么了。”
木椿真人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仿佛不知道屁股疼,淡然地顺势调整了一下坐姿,摆摆手道:“都少说几句——程潜,你将那边挂着的老檀木料取来给我。”
程潜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将挂在传道堂一角的一块半尺见方的平安无事牌取了下来,递给师父,同时,他忍不住多看了木椿两眼。
只见那木椿真人垂着眼,端坐堂前,似乎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但程潜敏感惯了,别人出一声长短气他都听出个喜怒哀乐,此时看着师父,他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却始终觉得师父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纵然是熟悉的面孔与熟悉的坐姿,他整个人却笼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郁冷肃。
师父是让韩渊的事给气疯了,还是方才那一下撞了尾巴骨?
没容程潜细思量,只见那木椿真人忽然并指如刀,向那块老檀木划去,他的手苍白而衰老,布满了干燥的皱纹,枯瘦如同鸡爪,指尖却仿佛寒泉冷铁,凝着某种逼人的戾气。
程潜这才明白,没有气感的人照样感觉得到符咒的威力,只是要看那符咒是出于谁手。他蓦地退后一步,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场所有人都触碰到了符咒成型过程中那不可思议的力量,整个扶摇山好像被他惊动,为之战栗不已,顷刻符成,木椿真人收指,竟没有一片木屑沾在他的手指上,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新成的符咒,脸色是说不出的漠然。
那不是看木头这种死物的色,他简直像是在看一个人,还是带着几分苛求与鄙夷的人。
“争鸣过来。”木椿真人叫过自己的首徒,平日里那种拖拖拉拉的语气荡然无存,一字一顿仿佛是个久居上位的人,让人本能地生不出什么反抗之心。
他将木牌交给被符咒真正的力量惊呆了的严争鸣,嘱咐道:“你拿着这个,下山穴去找紫鹏真人,与她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叫她帮忙找人——放心,你小师弟现在血脉并未断绝,未必就被山穴里的妖怪吃了,只是你动作要快。”
严争鸣虽然平时懒得丧心病狂,但此时人命关天,他也分得清轻重,知道师父再没有别人可以差遣了,闻言,他难得什么都没说,既没有找事,也没有瞥一眼平日他在山间代步的二人抬藤椅,只是接过符咒,转身拿起佩剑,便匆匆地往传道堂外走去。
程潜立刻顾不上再琢磨师父怎么不对劲,在他心目中,大师兄是顶顶不靠谱的一个人,师父派他去救人,程潜怀疑韩渊是要小命休矣。
当下,程潜想也不想地拎起一根木剑:“师父,我也要去!”
木椿愣了愣,随即在严争鸣的白眼下点了个头:“嗯,去吧。”
旁边的李筠一怔之下,也连忙追过来,难得轻声细语地哀求道:“师父——师兄,也带上我吧。”
严争鸣板着脸瞥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加快了脚步,却也任凭他跟着。
严少爷边走边从怀中扯出一块白绢,与那老檀木的木牌一同丢在程潜手里,吩咐道:“你这累赘,估计也干不了什么,先给我把那上面粘的木头屑擦干净。”
大师兄百年难得一见地行动迅捷,而程潜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地没有小心眼。
他对韩渊擅闯山穴的事心怀内疚,俨然已经把救韩渊当成了己任,此时严争鸣说什么,他都无暇往心里去,甚至摒弃前嫌,紧走几步,边擦符咒,边好声好气地打听道:“师兄,紫鹏真人是谁?”
严争鸣没讨到骂,也只好偃旗息鼓,他这一回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跟一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崽子计较,想了想,严争鸣觉得有点没脸。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语气平淡地回答了程潜的问题:“紫鹏真人是镇山穴的老妖,还算好说话,我以前给她拜过年。”
“是什么妖?”程潜又问道,“师父亲自去拜会不好么?”
“当然不好,”严争鸣色颇为不耐烦,脚下走得飞快,程潜倒腾着小短腿,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风中传来他大师兄的回答,“师父不便见紫鹏真人,因为她是只老母鸡——我说你要跟就好好跟着,哪来那么多问题,小心入了妖谷犯忌讳,让人把你留下来跟那小子作伴。”
程潜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师父不见紫鹏真人,没准是要避嫌——毕竟,“黄鼠狼给鸡拜年”听起来可不像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