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有人囚禁了任卿?又或者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自从这灵器炼成之后就没出现过这种状况。白明月再三试过,怎么也呼应不到任卿的血脉,刚刚平和下来的心渐渐揪成一团,脑中像也被那片黑暗覆盖住,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烦躁地狠狠拉住白鹿,自己旋身跳下,拉过路边一名小贩问:“你刚刚可看到过一名这么高,约么十七八岁,生相俊美、衣着华贵的少年郎君?你若说得出他往哪儿去了,我自有赏赐给你。”
那个小贩眼里像是看不见他似的,仍然满脸堆笑,吆喝着卖糕饼。白明月正是满心烦燥担忧的时候,哪里容得一个平民百姓这样戏弄自己,掐住小贩的脉门打入一道灵气,冷冷喝问:“你敢戏耍我?那么大一个活人你都看不见,还留着这双眼有什么用!”
他骈指如风,点到那小贩的脸上,在他眼角下留下一道深痕。可那小贩竟毫无反应,脸上也没流出半滴血,指尖过处如同划开软皮,底下的就如木石一般坚硬古怪。
这根本不是活人!
白明月手指倏然撒开,想要离开这古怪地方,脑中念头又一转,觉着任卿之所以失踪,肯定和这些活人般的机关傀儡有关。这傀儡实在太过逼真,绝不是人力所能制成的,或许本就是当初拥有这个小秘境的仙人做出的东西。
只有这一个小贩是傀儡,抑或这座城中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他放开小贩,想多试几个人,看看他们是真是假。可没等他转向,被抓伤的小贩已经反手一拳砸上来,拳头上带着呼啸风声,快而狠厉地打中了他的脸庞。
白明月只来得及倒退一步,外衣上绣着的防护阵纹被拳风激发,自然挡住了这一击。那名小贩步步逼上,动作逼真自然,蕴含的力道也强悍得几乎击碎护在身周的灵气罩,压得他无法反击。好在周围来往的人流并没加入这场战斗,他们就像看不到这里出了变故一样,仍然在按着自己的节拍做着之前在做的事。
这些人果然都不像活人。白明月看明白了之后,就不再理会傀儡的纠缠,借着对方拳势退到白鹿身边,翻身跨鹿,飞到了空中。
——任卿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梦才失踪,而是与这些傀儡,这个秘境从前的主人有关才对。他既然不是因为怨恨自己杀了他而主动逃离的,那么也很可能是被这些傀儡吸引,到城中探查仙人遗迹了。
想到任卿不会知道这个梦,他竟感到一丝庆幸,深深吸了口气,扯着白鹿缰绳返身往城中央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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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徐绍庭从梦中清醒过来,耳中似乎还回荡着任卿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可环顾四周却只能见到一片茫茫草原和低矮杂乱的荆棘。
他们进入秘境之后就被困在这么一大片荒野里,地形、路径和之前在尤娘手里拿到的地图完全不符。就连崔远等人也不知该往哪走,因为之前羽林卫和太学的人都已经进入秘境探索多次,得到的地图一模一样,进来后就该是一条通往秘境中心的玉石甬道,绝不会是这片无边无际的草丛。
这种情况下,别说追寻公主的车驾,就连想找到之前驻扎在秘境中的侍卫都是千难万难。他们已经在这片荒原中走了两三天,又是用定灵针定位,又是放出鉴狐寻觅灵脉,倒是猎到了不少珍妖兽,绘制了几张地形图。可他们进来绘制地图是假,解决婚事才是真,别说徐绍庭想师兄想出了幻觉,就连崔远都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今天早上这个梦一做,徐绍庭是真正呆不下去了。他把鉴狐从一位极喜爱毛绒绒野兽的博士弟子王昌被窝里挖出来,远远拎到一片狐狸叫起来也没人能听见的草丛中,摆出主人威严威胁道:“我不用你找什么灵植和宝物,你也是只狐狸,鼻子肯定比狗差不了多少,就是用闻的也得给我找出师兄的行踪来。不然我就剥了你的皮给师兄做成皮手筒,肉烤了请大伙儿吃!”
鉴狐吓得呜呜低叫,乌黑的小眼珠滴溜溜地四处打转,恨不得找个爱狐之人保护自己。可惜眼下太上饲主早就不在了,新近一直保护他的王师伯还在被窝里睡觉,唯有这个可怕的主人正虎视耽耽地盯着它,想跑都没法跑。它苦呵呵地缩成一团毛球,在徐绍庭手里小声叫着,试图劝主人理智一点:“没有,味道。闻不到,要有气息,痕迹,才能找到。”
徐绍庭咧了咧嘴,像恶鬼一样狠厉地威胁它:“那就给我快点找出这地方的出口,要是今天之内再找不到,我就剃掉你后半身的毛,让你当个秃狐狸,看还有人喜欢你没有。”
可怜的狐狸遇主不淑,在徐绍庭的逼迫下也不敢找人做主,只好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在荒山野地里,感受四周灵气的变化。平日里这狐狸寻一会儿路就要歇上半天,还得赖在人怀里打几圈滚,讨些肉干来吃;今天有了剃成秃狐狸的威胁,便是一息也不敢浪费,绕着草场上的灵脉拼力奔跑,终于赶在被剃毛之前将这一行人带到了两片灵气的分界线上。
众人看到狐狸停驻的地方,都无法下脚再追,转而看向徐绍庭,让他问问狐狸这是什么意思。
凡人看不见灵脉,只能看到眼前白浪兼天,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湖拦在他们面前。而那只碧绿肥壮的狐狸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半身狐毛被湖水打湿,少了蓬松的毛发遮挡,露出来的肉居然也是圆滚滚肥嘟嘟的一大坨。
徐绍庭问道:“从这里就能出去吗?”
狐狸吱吱叫着,翻译成人话就是:“这片湖里的灵气和草原上完全不相接,属于另一片空间。在这片草原上晃了这么多天,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片湖了,要是胆大就跳下去试试,不然咱们就绕着湖走,没准儿再走几天还能找到别的出口。”
众人脸上都露出畏难之色,崔远斟酌了一阵,还是做了更老成的选择:“不如绕着这湖走一阵看看,咱们都不擅长游水,更不知水下有什么妖物,若有别的路走,总比贸贸然探入险境的强。”
鉴狐感激地拼命点头,从湖水里拔起身子,噗嗤噗嗤连毛儿带水地往崔远怀里蹦去。这位老博士倒不大喜欢狐狸,随侍的弟子便乐呵呵地代他迎了上去,也不嫌鉴狐半身泥水,张开双臂就要抱它。
可怜这狐狸才跳到半空中,刚要享受王昌的拥抱,两根冷酷的手指就拎住了它颈后那层软皮,让它悬在空中。王师兄看着它拼命挣扎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替它求情:“徐贤弟莫太苛责这鉴狐,它已是尽力了,今天找不到出口也不要紧,我们这么多人,慢慢再找就是。”
徐绍庭色忧悒,轻轻叹了口气,越发显出俊朗出色的容颜和雍容气质,看得王师兄心头摇摆,又觉着狐狸在空中吊一会儿也不能怎么样,还是让这位没进太学的小师弟舒舒心出出气的重要。
徐绍庭舒眉展开,那股忧色都化成了百折不回的坚定,拎着狐狸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师兄,我想带着这狐狸下去探探路,万一有造化遇到了出口,也好回来报与各位老师和师兄,免得大家再在草原上浪费时间。若是遇不着什么,我年纪轻,也不怕在水底下泡一遭,咱们也省得拿这狐狸的话当真,白白绕着水边乱走。”
崔远连忙劝道:“就是要下水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再说你从小长在关山,懂水性么?我知道你急着……”急着娶他侄女这话是不能说的,咽下这段,改口道:“我知道你急着见你师兄,可这事也不在一时半刻,公主鸾驾且要在这里消磨几个月呢。”
其他人虽然不像崔远那么盼着与他结亲,可是一路上相处下来,也对这个温柔有礼,又有眼色、会照顾人的孩子都有几分关照,自然也不愿意让他下水,纷纷好言相劝。
可若劝得回来,他也就不是徐绍庭了。他从储物玉佩里取出两张避水灵符往自己和狐狸身上一贴,断然拒绝了众人的好意:“我身上有师兄赠的避水符,足够在水下潜行三四天,请各位老师和师兄暂等我一等,只要看出水下的形势我就回来。”
不等众人再劝,他就抱住狐狸往后一倒,施展了个千斤坠的基本身法,把自己的脚牢牢贴在水底砂石中,又拍上两张敛息符和护身符,让自己的气息与湖水完全融合,听着狐狸指点,一步步向水底走去。
越往前走,环境就越暗,头顶上隔水照进来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穿不透厚厚水层,水底下能看到的光源都是细小的怪鱼,或是连鱼也算不上的东西。有时他能感到山峰般强大的灵气扑面逼来,有时完全感觉不到灵气,却有一条鱼尾不知从何处抽来,险险就要抽到他脸上。
他抽出剑来护住自身,可在这种处处危机,却连危机来处也看不到的地方,也不太敢下杀手——湖中妖灵太多,他曾在还不那么黑暗的地方见过一只巨鱼身上挂了伤口,短短几息之间就被一群姆指大的小鱼啃了个干净;湖底更是悄无声息间就发生了一场场杀戮,他踩过的松软砂地,每一寸都埋着妖兽尸骸。
狐狸进了水里就没敢再叫,一直以识和他沟通,带他攀下一条深沟,顺着沟缘走了几个时辰,又转而向上爬去。
这湖底竟也有山丘沟壑之类的地型,和他想象中碗底的形状完全不同。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但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舍不得停下,饥渴与睡意都被忘在了脑后,若非狐狸饿得不行要吃喝,自己都想不起还有这些事要做。
换过两张避水符之后,他终于见到了鉴狐所说的灵眼。那地方实在是太过显眼,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座宫殿,内中不知是以明珠还是什么照亮,数十丈内的水域都被照得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环游着许多形怪状的灵鱼,还有一条似蛇而生着鱼鳍的怪物盘踞其上。
这里难不成就是秘境之主住过的地方?或许这里会有整个秘境的地图,甚至总控这座秘境的地方,到那时他就能直接找到师兄了!
徐绍庭心里早已扎下任卿这个执念,哪里还管得了别的?此时也不用鉴狐给他指路,就把狐狸收进玉佩里,从储物玉佩里取出几枚丹药补充体力和灵气,左手握着大把各色灵符,又手执着星陨铁长剑,小心翼翼地向水宫移动。
他这么孤身犯险,若是在平常,任卿见着了必定会狠狠斥责他一顿。可是现在做师兄的自己也正陷于危机中,无论看到何等让人紧张、担忧的景象,也只能暗暗记下来,等着回去之后再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小子。
任卿仍然陷在那片黑暗当中,周围不知是房子还是什么东西不停挤向中央,幸而身上还有圣母光环加持,双手抵住的地方就不能再伤到他。过于浓郁的灵气渐渐被压进他的毛孔中,十二条经脉寸寸打通,每个穴窍里都悬着浓郁的灵液,短短数天之间就从通经中阶升到了通经圆满。只差一朝将打通的经脉中的灵液融合成一条涓涓灵泉,便能跨过武士与武师之间那层障碍。
这种被迫提升功体、被迫晋阶的感觉也十分玄妙,若不是双手总得撑着挤过来的墙壁,感觉大概会更好一点。
待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吸收灵气之后,身周的情况又有了新变化——虽说他仍然被挤成一团,眼前无尽的星空上却映出一片庄严高大的殿阁,一名容颜极清极艳,目光转动间却总带着淡淡戾气与杀机的胡服少年正在其中走动。再后来眼前的画面破成了两块,一边仍然是白明月,另一边却多了个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自然是徐绍庭,他的形象比白明月更落魄些,一身儒衫都已扯得破破烂烂,眼角不知被什么伤到,在那张俊朗阳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白明月出现在那画面中,他顶多要担心一下此人若是死了,他和羽林卫们回去要受何等责罚;可徐绍庭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还受了不轻的伤,他却是打心底里既生气又担忧。
怎么才能离开鬼地方,去救出徐绍庭,再狠揍一顿扔到秘境外头?他再也淡定不下去,拼命挣扎着踢打,又在指尖凝出剑气,一点点打磨着不知是什么材料的墙壁。
不知不觉间,那片紧压着他的墙壁倒像是离远了些,他慢慢活动着身体,竟也一点点从蜷缩的姿态恢复到跽坐,再到长跪,最后竟能站起身稍踱几步了。投射在空中的景象也越发清晰,白徐二人在宫殿中一间间房间地翻找着什么,有时会遇到遍地珠宝灵器,有时会遇到从未见过的妖兽,看得他心里骤起骤落,无暇关心自己这边。
然而他不关心,却有个人替他关心,正看得入的时候,身旁竟有个淳厚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好像认得他们俩?”
任卿心不在焉地答道:“自然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