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天天下来,杨进与众将士同吃同往,虽面露疲色,却不曾叫一声苦喊一声累。
众人对他心生敬意,一句“大将军”也终于有几分出自真心。
原本是近两个月的漫长征途,在这样除了短暂睡眠几乎不停止地疾行下,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这非人的速度不仅出乎定州城军民的意料,更是在敌人的算计之外。
那时候,定州已经被围了一个多月,城内粮草告急,每天都有数十人死去,先是守城的士兵,很快就有饥饿或重病的百姓。
定州是西北第一大城,原本十分繁华,如今这场仗打下来,已经变得十分萧条,街道上除了形色匆匆的士兵,偶尔才能见几个色麻木的百姓。
两军僵持这么久,突厥自然也有消耗。但是他们处于主动地位,又有从他处掠夺来的补给,境况比大周士兵要好得多。
随着时日渐久,守城的孙将军早就对援军绝了希望,连遗书都写好了,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定州城,已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杨进所带的一万精骑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
定州城的惨状激怒了这些血性男儿,他们顾不上长途跋涉的劳顿,一个个血色充目,发出震天的嘶吼。
写着“周”、“杨”大字的旌旗被高高举起,鼓声如雷,令所有人士气大振,只恨不能立刻浴血奋战,将突厥蛮夷赶出大周的土地。
杨进并没有实战经验,索性将指挥权全权交予赵将军,自己跟在众将士中一同听候调遣。
他以皇子之尊,如此身先士卒,军心又是大振,连已至极限的守城将士们都被激起战意,与援军内外夹攻,越战越勇。
突厥人措手不及。
他们原本是派了重兵攻打定州,但定州毕竟不是那些边关小镇,短时间内也攻不下,突厥大军的首领便只留下万余人围住定州消耗敌军,分出兵马继续去他处攻城略地。
突厥人没料到定州的援兵来得这样快,仓促之下应战,只坚持了一会儿就显出败象。
——在消耗定州的同时,这些突厥人的战意也在悄悄流逝,比不得杨进所带兵马士气高涨。
那突厥首领见状,干脆下了撤退的命令,凭借着胯下良驹迅速后退。
杨进本来以为第一场仗会非常艰难,没料到两军刚刚照面没多久对方就败走,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定州城里忽然爆发了一阵欢呼,有不少人大叫着欢呼“我们胜了!”、“突厥人走了!”,守城的孙将军连忙下令打开城门,迎杨进等人入城。
但杨进心中却还想着其他的事——己方锐气正盛,正是大好的时机,怎能轻易放过突厥人?
他顾不上休整,急忙唤来赵将军与他商议此事。
“突厥人只有万余兵马,我们应乘胜追击,否则待其与主力大军汇合,到时便棘手了。”杨进道。
援军旅途劳顿,通常胜仗之后便改休整。
然而一则这胜利得来的太轻松,将士们胸中战意不得抒发,若强行压制必有损士气;二来,杨进带的万余兵马均是精英中的精英,本就不能以普通标准衡量。
乘胜追击,一举歼灭这些突厥人,也可以大大减轻往后的压力。
赵将军行军打仗颇有经验,一听便明白了杨进的意思,深感此事大有可为。他匆匆布置下去,再返回营中时,看杨进的眼已经带着几分欣赏。
他知道杨进身为皇子从来没有打过仗,但正因为如此,能敏锐地察觉战机,才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这一战,他们最终将这万余突厥人歼灭大半,还俘虏了千余人,获得的战马粮草等物资更是不尽其数。
伫立于已重归平静的战场之上,杨进心中涌起难言的豪情。
他扫过满地散乱的断箭残肢,横陈的血肉,抬头远眺那如血夕阳,脑中却想起远在长安的一人,不禁微微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些许温柔的色。
正要向他禀报清点结果的校尉正好见到这一幕,顿时看呆了,忘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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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此战投入甚巨,折损数千兵马,倒也未动其根本。
大周虽保住了定州,但西北还有数座城池仍在突厥人手中。都蓝手下第一大将得了战败的消息,已经开始调集兵马,誓要血洗定州,挽回突厥人的颜面。
这场战争,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但首战得利的好消息已经先一步传回长安,承乾帝于朝堂之上将杨进大大褒奖一番,亲自下旨将主将们都升了半级,还往西北运送大批粮草物资。
得了这消息,几位皇子的反应各异,喜悦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亦有之。
杨时一回府就用剑将书桌劈成一堆烂木头,胸中的愤恨几乎要冲出胸膛。然而他到底没失了理智,知道边关之战攸关大周存亡,因此发泄一通也便罢了。
崔容是从张仪那里得知的,喜悦之余,担忧之情却愈加浓厚。
自他重生以来,除了有意改变的,其余均与上一世发展一致——杨进的胜利也印证了这一点。
虽然已经叮嘱过,但杨进到底不像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难免警惕心不足。
“你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崔容望着天上星宿,默默地在心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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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祝定州之胜,振一振朝中士气,承乾帝下令在宫中宴请文武百官,崔容也在名单之列。
他由一位小太监带着,往御花园去。性质半途,那小太监忽然回身,对崔容低声道:“崔大人,奴婢名叫四喜,是五殿下的人。”
崔容闻言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暗暗把这小太监的相貌记在心中。
那小太监说完这句话,又若无其事地快走两步,躬身在前面引路,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到了宴会现场,崔容按照官阶寻了位子,收敛心静静坐着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