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里,王远光将那李林从里到外骂了一遍又一遍。若不是李林多事,这烫手山芋也不会落到他手中。这下可好,要是一个弄不好,得罪得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人,那他这顶上乌纱,可能也就到头了。
审理当日,所有涉事的进士齐聚于大理寺。有功名的进士们不需跪拜,便三三两两立于堂下。
主审座上的正是大理寺卿王远光,他的左侧,是御史中丞刘维瑞,主要行使监察之职;而右侧,却是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骑首领。
黑衣骑首领亲自监审尚属首次,由此也可证实承乾帝对此事的重视,堂下的进士们纷纷松了口气。
崔容在见到那名首领时,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他并不确定对方还记得自己,也许那偶尔投过来的眼不过是巧合罢了。只希望上次违反宵禁的事不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以至于影响春试舞弊案的判断。
御史中丞的态度很倨傲,似乎堂下站着的举子通通都是案犯。而王大人就要随和得多,只挨个问了问进士们试题的情况。
进士们纷纷表示全不知情,那些文章不过是平日学习之作罢了。
崔容听着听着,微皱起眉头。
看来,其他进士的文章,至少是他们亲自写的,与他自己的情况不大一样。
崔容可以肯定,他绝没有在春试前写过关于粮荒的文章,应该说他甚少在崔府中动笔墨。那小厮拿出来的东西,当然是伪造的无疑。
看来,是有人想借着这次舞弊案扳倒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为今之计,还是得从那卷作为证物的文章入手。
想到这里,崔容向王远光示意有话要说。
待王远光同意后,崔容上前一步行礼:“王大人,学生想借证物一观,不知可否?”
王远光还没说话,御史中丞刘维瑞一脸严肃地开口:“春试舞弊之案事关重大,如此重要的证物,岂可轻易示人。”
“学生……”
崔容刚开口,又被御史中丞打断:“尔等清白与否,自有三司决断,此事休要再提。”
崔容无法,只得行礼后退,回到进士们中间。
黑衣骑首领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又挪开目光,盯着堂下其他人。
第一天的审理自然没有什么结果,数个时辰过去,也不过是将车轱辘话又说了一遍,最后各位进士暂且归家,崔府小厮收押在大理寺监中,等待下一次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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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回到宅子不久,杨进独自一人前来,且带着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崔容想看的那卷作为证物的、据说是他在春试前书写的文章。
“……怎么会?”
崔容惊讶万分。御史中丞已经在朝堂上拒绝过他的请求,又怎么会轻易被杨进弄到手?
杨进轻描淡写地说:“皇子总是有点特权的。”
崔容顾不得细想,展开那篇文章细细研究字迹。
不得不说,写出这卷文章的人极其仔细,将崔容的笔迹模仿的几乎相差无二,就连他书写中的一些微小的习惯也都注意到了。
但崔容还是感到了一些古怪之处,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索性叫宝儿拿来笔墨,自己照着那篇文章逐字逐句誊写了一遍。
这样一来,崔容终于发现问题在何处。
那人虽然十分小心,但还是不知不觉地带入了一个应该是属于他本人的小习惯——在最后回笔时,那人下笔会比崔容稍重,因此墨迹要更为饱满。
这一点小小的差别虽然十分不易被察觉,但崔容本人当然会感到字迹中的不怪。
发现了这个重大的疑点,崔容只要在第二日审理时提出来,御史台便不能拒绝查验,以此为突破口应该并不太难。
他松了口气,将证物还给杨进,见天色不早,便留下后者一道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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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公堂上,崔容将笔迹的事提出,王远光便叫来知贡举官们当场勘验,确认证物果然有些可疑。
王远光沉着脸:“把那小厮带上来!”
小厮被差役带出,低头跪在堂下。
王远光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跪的是何人?!”
小厮磕了个头回答:“小的乃户部尚书崔大人家的奴仆,在府中掌管马厩。”
“你可知奴告主乃以下犯上、背主求荣,按律要先吃一顿板子的。”王远光说。
小厮回答得振振有词:“小的并不敢以下犯上,只是看过皇榜之后心中实在不安。小的虽是一介贱民,但也晓得春试舞弊事关重大,唯恐不将此事说出,触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这才不得不告发四少爷。”
那小厮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是口齿伶俐得很,一番话即攀咬了崔容“春试舞弊”,又扣了个“欺君罔上”的大帽子,可谓一箭双雕。
王远光被噎得无语,见一旁御史中丞正虎目眈眈地,仿佛要找出他“欺君罔上”的蛛丝马迹,没好气地挥挥手:“先按律打十板子。”
那小厮被拖出去打的空档,王远光手下一位寺正进来,对王远光行礼道:“大人,已准备妥当了。”
王远光点点头,等那小厮挨完了打又问他:“你是何时何处看到崔进士写这篇文章的?又是如何发觉此文与春试题目相类?”
小厮白着脸,动作艰难地磕了个头答道:“小的本来是掌管马厩,春试前七八日,小的有事去找世青少爷跟前的钟老爹,去了四少爷的院子。那日四少爷书房里没人,有张纸给风吹到地上了,小的便捡了起来打算放回原处,不小心看见了题目。当时小的不曾发现有异,直到前几日知晓春试策论的题目。”
王远光问:“这么说,你肯定那文章出自崔进士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