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吩咐儿媳张氏指挥下人们清扫家具门庭,钉桃符,贴春牌,自己要忙着查看各个庄子管事呈上的租子账目,又从里面挑拣一些稀罕的牲畜蔬果,准备过年添菜应景。
到夜里,陈氏才得空跟崔怀德念叨:“今年各庄子交上来的货物银钱,少了好几成,莫不是管事黑心私贪了?”
“年景不好,倒也怨不得他们。”崔怀德道。这几月货价飞涨,各庄子收成欠佳,这些事他听庄头说过一些。
陈氏闻言叹道:“送来的东西都不够拿来过年的,少不得还得去采买。”
想起府上这几月的账目,陈氏又是头大如斗,跟崔怀德商量着,要他跟手下人说说,再弄几个铺子才好。
如此忙忙碌碌,七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除夕夜。
第十八章、 伤景
除夕向来是全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加上这一天又要给老太太做寿,整个崔府被布置的喜庆又隆重。
一大早,崔怀德先去礼部领了春节的赏赐,然后回府,领着儿子们去府里的小祠堂祭拜祖先。
崔府的宗祠设在江南,只有崔怀德一支因为做了官,才迁到长安,于是自然是崔怀德做主祭。
待礼成后,崔老太太在儿媳的搀扶下,带着女眷献贡品,足足有八十八种菜肴果品,满满当当摆了整张祭桌。
等这一番折腾结束,时间已至午时。
众人略略吃了几口便饭,又将崔老太太请到府里正堂坐下,儿孙们按照辈分一一跪拜磕头。
寿礼就该在此时献上了。
崔家兄弟几个里,只有崔世卓成了亲,育有一双儿女,每到这种时候,他们自然成了阖家瞩目的焦点。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并上前,捧着一尊白玉观音,给老太太磕完头,又奶声奶气地说:“祝祖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两个娃娃不过两三岁大,平日话也说不全,难得这两句却是口齿伶俐,喜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直接就赏了两袋小金锞子。
再看其他人送上的寿礼,南海的沉香木拐,上百颗伽南珠的项链,三尺高的红珊瑚……无一不是富贵至极。
虽然早有准备,崔容心中还是捏了把汗,想着待会儿自个儿的寿礼拿出来的时候,脸皮可要厚一些才成。
终于轮到崔容,他自己捧着托盘,到崔老夫人跟前磕头,又道:“孙儿办不起贵重的礼物,只日日焚香沐浴,手抄《金刚经》七七四十九遍,为祖母祈福。”
崔老夫人一怔,连道:“快拿来我看看!”
她离府时,记着崔容连大字也不识一个,此时竟然会抄写佛经,叫老太太如何不惊讶。
翻开经文,崔老夫人只见上面字迹端正俊秀,一看就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心下极是快慰,暗道儿子说崔容大有长进,此话果然不假。
“好孩子,有心了。谁说不贵重,我喜欢得很。”崔老夫人没有将佛经交给婢女,而是直接放在了自己手边。
见此一幕,崔怀德含笑点头。他暗道崔容不知是吃了什么灵药,仿佛开了窍一般,越来越会做事,令他的面子上也增了几分光。
而崔世亮,难得和崔世卓母子想到了一处——崔容竟然仗着自己无所事事,用这种法子讨好老太太,简直太卑鄙无耻了!
手抄佛经的主意,他们不是没想过,奈何春节前夕实在太忙,分身乏术,也只有搁下了,却叫崔容钻了空子,可恶至极!
但碍于场合,陈氏他们再生气也不能发作,反而得跟在老太太后面赔笑脸,心中别提有多窝火。
崔世青见状,瞧瞧冲崔容眨眨眼睛,又抿嘴一笑,显然觉得这场面可乐得很。
最后,崔容得了老太太戴了多年的一块玉佛牌,比先前赏给崔世亮那串佛珠还要得她看重得多。这又惹来一阵不忿,此事不提。
其实真说起来,崔容这礼物是讨了巧。
手抄佛经,要是换了旁人送出,未必有他今日的效果。谁让崔容先前“不识字”呢?
得知崔老太太补办寿宴,虽然除夕不便登门,但交好的府上还是打发人送了礼物过来。
将他们一一接待完毕后,日头西斜,已近黄昏了。众人各自回房,稍作休整,等待晚上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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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得穿这件,保证好看。”宝儿从箱底翻出一件绛红色的棉袍,抖了抖,在崔容身上比划。
袍子是缎面的,上面绣着暗红团花,喜庆又富贵——正是之前崔容初去学馆那一阵,陈氏准备的几件衣服之一。
宝儿一直觉着这么好的衣服放着浪费,总想让崔容穿一穿。
崔容倒不是故意不穿,他还犯不着和一件衣服过不去,只是陈氏的品味实在与他相去甚远罢了。
不过除夕之夜,倒也算应景。崔容一点头,宝儿欢天喜地地给他换衣服,好像自己终于赢了少爷一回。
到了夜里,四处灯笼点上,整个崔府笼罩在红艳艳的光辉里,除夕的家宴开始了。
众人围坐在长桌两侧,有说有笑,倒是很有合家团圆的气氛。
因为看见不知谁家放的烟花,崔世卓的一双儿女又是拍手又是大笑,还闹着不要坐椅子,也要父亲带着去放爆竹。
“你们两个,怎么跟猴儿屁股一样,快坐好!”张氏怕惹老太太不快,连哄带喝,可惜她素来温柔,两个孩子根本不听她的话。
崔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小孩子的活泼劲儿,笑吟吟地并不生气:“可别拘着他们了,小孩子家家,活泼点好。”
说完,又看向崔世亮,口中不住叨念:“菩萨保佑我崔家满堂平安,多子多福……”
崔容身处其中,却并没有感到太多欢喜,反而有种强烈的孤独,时不时冲击着他的胸口。
如果他的母亲还在,是否也能享受到如此天伦之乐……不,不会!崔容很快清醒过来,崔家于他,并不是安身立命之所,还是该早日脱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