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大道理,还用你一个妇道人家来与我等说教?”薛顗摆了摆手,显然已经有点心烦意乱,“若无建树之言,你且退下。”
“夫君稍安勿躁。”萧氏倒是不急不忙,继续道,“当年晏子不死君难,且云,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
本有一点心烦意乱的薛顗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薛绍也顿觉心有戚戚蔫,惊讶的看向大嫂,颇有刮目相看之意。
无愧于是出身于兰陵萧氏书香门第的贵族女子,自幼饱读诗书的萧氏引用的这一个典故,在历史上也算是很有名了。春秋时代,晏子是齐庄公的大臣。齐庄公和自己的大臣崔杼之妻东郭姜私通,结果被崔杼所杀。随后崔杼改立新君,晏子因是先君旧臣自然就在被清洗之行列。别人劝他逃亡,他却说我没有罪为何要逃亡?——最终发出了,忠于社稷远高于忠于君王的高论。
这一想法,和薛绍心中的理念竟是如此的不谋而合!
“夫君,儒家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萧氏继续道,“如今百姓安好、社稷宁定,只有君王坐于偏殿。然而,这个君王坐偏殿的现状,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么?”
薛顗眨了眨眼睛,竟然无语以对。
薛绍接了一句,“兄嫂在上,小弟至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在我刚刚出生之前后,二圣临朝共掌国政。随后近三十年,君王罕有上朝,皆由武氏代为执政。现如今,君权已然旁落、武氏羽翼大丰,李家的那些皇亲国戚老大爷们才开始忐忑焦急如热锅之蚂蚁。小弟很想问一句,他们李家不惜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把自己的君权神器一点一点的拱手推让出去。到了最后一刻别人即将拿到手上之时,却又拼死拼活的急于收回——他们早干什么去了呢?君权神器这东西是孝子手中的饴糖竹马,想给就给想收回就能收回的吗?”
“二郎,你是在数落先帝吗?”薛顗的声音一沉。
薛绍微微一笑,摇了曳,“小弟没有数落任何人的意思。小弟只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局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既不是先帝一个人的错,更不是你我二人的过错。其中,有历史之必然也有人为之偶然。死症就在于,现在人为之偶然已经无法改变历史之必然。武氏三十年挣扎打拼厚积雹,李氏皇族三十年蝇营狗苟麻木不仁。一朝醒来之时李氏才发现别人的刀子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从而大呼吾命休矣爱卿救驾兄长,大嫂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透彻了。纵然我等不是晏子那般的圣贤,却又何苦来哉为这样的君王而愚忠死难?”
“”薛顗瞪着薛绍,脸皮在抽筋,一言不发。
“更何况,民尚好,社稷在。”薛绍说道,“还是前面那个例子,武氏能在大唐的朝堂之上执政三十年,其建言十二策的执政理念已经深入每个大唐百姓的心魂之中,受益者更为多数。否则,就不会有永徽大治,国安民丰。”
薛顗夫妇敝沉默,听得也挺认真。
薛绍道:“三十年,不光是我们的君王和大臣习惯了武氏在朝堂之上执政,连千里之外的乡野庶民都已经习惯了。否则,以讨伐武氏、匡扶庐陵王为目标的扬州兵变,聚众二十万其势滔滔,为何旬月破灭?——其实,其死症并非是徐|敬业有多无能。相反,他们几个落魄仕人在一个酒肆里就能策划出一唱天动地的大叛乱从而袭卷江南半壁江山,其实他们还是很有本事的。但如果他们真是正义之师,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之卒也虽败犹荣,并且前赴后继不死不灭。但为何他们一战而溃徐|敬业兄弟本人还被自己的部下所杀,献首于朝廷呢?这反武的浪潮为何就在一袭间消遁到无声无息了呢?”
“你们想过其中,深层的原因没有?”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自问自答:“归根到底,国安民丰,没人想和自己人打仗。百姓们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坐在龙椅之上,而是,谁能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所以,徐|敬业哪怕一瞬间蚁聚了数十万之众,他们的根基也像是泥沙城墙一样不堪一击。反观武氏,她最大的底气其实不是她在朝堂之上任用的那些死忠和心腹,而是她通过三十年执政惠施于民,而积累的民心之所向。一言以蔽之,顺天应人。”
“对,就是儒家所说的天人感应,顺天应民。民心,即是天意。古往今来那么多的例子也早就证明过了,得民心者,得天下。”薛绍重叹了一声,说道,“其势若成便如天意难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二郎,这就是你一直积极孝忠于武氏的原因吗?”薛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不那么客气。
薛绍很淡然的微微一笑,“兄长,小弟不会盲目的孝忠于任何一个人。”
“你!”薛顗一时气煞。
“夫君且勿动怒。”萧氏温言相劝道,“我想二郎的意思,与晏子不死君难如出一辄。忠于社稷,远胜于忠于君王。”
薛顗几乎是屏息凝神的思索了良久,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话虽如此,但我们薛族累受李家皇恩,又与李家血脉相连。倘若李唐神器当真易手于他人,我们有负皇恩不说,自己也必将受到牵连,死于非命!——你将如何应对?”
终于是说到,问题的核心了!
“请大哥安坐,听小弟细细说来!”薛绍上前一步拱手就拜,神色坚毅。
“好我今日,就好好听一听你的高见。”薛顗正坐了下来,“夫人,有劳你亲自到门外守着。我要与二郎,秉烛夜谈、通霄达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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