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把小龚叫到办公室来,他进来叫一声“池厅长”,就在对面椅子上坐了。我心中有一丝不快,可还是觉得他的人格比较正常。圈子里的等级把人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在每一个小地方都得把层次体现出来。我觉得那样很无聊,但也明白无聊有无聊的道理。回头一想有道理也还是无聊,再一想无聊还是有道理。天下的事大多如此,生活的辩证法早就为人们设置了他不得不去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的理由,一个人跳不出辩证法就像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我对小龚从七年前去华源搞血防调查说起,最后才说了我的计划。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我把右手掌一挥,五个指头依次一晃,捏成一个拳。他竟没有领会这个信号,还建议我直接行动。我说:“也是为了照顾一下老领导的情绪吧。”他就没说了,带着我的短信去华源找血防办苏主任。
一个月以后群众来信登出来了。小龚向我汇报说,信是他起草的,但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点夸大,上湾村一百多人,就是有四十多个患病的,其中有九个是大肚子。这是苏主任替我找到的一个典型。我把血防办江主任叫来,他进来畏缩地站在那里。我说:“老江,这期的报纸看了?”他说:“看了。”我说:“看了这封信我心里很难过,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他手足无措说:“池厅长,你是知道的,……”我说:“我去过长港乡我怎么会不知道?实际情况比这还惨!我想给部里打个报告,争取一笔特别经费,你去起草。”他连连点头去了。编辑收到这封信首先给他看了,他还想扣下来,怕自己面子上不好看。我说华源的苏主任给我打了电话,有这么一封信,他才退给编辑。上面的人都像他这样冷漠,老百姓的苦吃起来就没个边了。想一想要世界凭良心,那靠得住吗?又过了半个月,信在北京的报纸上转载了。我把江主任写的报告和两张报纸一起用特快专递寄到部里去了。
两个月后抽样调查的结果出来了,华源东源几个县里的发病率不是百分之三点几,而是百分之六点一三。我把调查报告送到省里和部里,部里很快就拨了两百万,省里又配套两百万,划到了这几个县,专款专用。可谁来保证钱都用在病人身上?我组织了八个医疗队下到这几个县,自己亲自带队在下面跑了半个月,走了四个县。又再次去长港乡看了,在那里呆了三天,给几十个人看了病。没有办法完全解决问题,可总好一点吧,也了却了自己多少年来的一件心愿。
从这以后马厅长就不再到厅里来。我知道他心中会怎么想我,他看人看走眼了。可换了谁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人在江湖!这时我明白了马厅长为什么不住在大院里,他想得深远,其实他早就有了世态炎凉的心理准备,像施厅长那样让自己的软弱无力天天暴露在以前的下属面前,那不是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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