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点点头,吸完一袋水烟,拿手绢抹一抹口说:“这里就数福生经的事多,长毛造反以前,福生就在老爷身边了,三起三落的情形都在他眼里。
福生,你倒说说看,老爷是怎样子起来的?“
“老爷,”福生咳嗽一声,清一清喉咙说:“老爷顶厉害的是,从不肯认输,有两回大家看他输定了,哪晓得老爷象下棋,早就有人马埋伏在那里,‘死棋肚子里出仙着’。这一回,老爷一定也有棋在那里,不过我们不晓得,等老爷一回来就好了。”
“你们都听见了。”大太太说:“三小姐的好日子马上到了,大家仍旧高高兴兴办喜事,‘天塌下来有长人顶’,你们只当没有这桩事情好了。”
未到中午,好象杭州城里都已知道阜康钱庄“出毛病了”!“卖朝报”
的人也很不少——奔走相告,杭州人谓之“卖朝报”。
固然有的是因为这是从太平天国失败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新闻,但更多的人是由于利害相关,胡雪岩的事业太多了,跟他直接间接发生关系的人,不知道多少,最着急的是公济典总管唐子韶的姨太太月如,原来先是有胡家周围的人,以胡家为目标在做生意,螺蛳太太很不赞成,但胡雪岩认为“肥水不落外人田”,而且做生意是个人自由,无可厚非。这样久而久之,成了一种风气,月如见猎心喜,也做过一回生意,那是胡老太太做生日,大排筵席,杭州厨子这一行中有名的几乎一网打尽,月如跟一个孙厨合作,包了一天,赚了四百多两银子,非常得意。这回胡三小姐出阁,喜筵分五处来开,除了头等客人,由胡家的厨子,自行备办以外,其余四处都找人承办。阿高跟唐子韶走得很近,月如当然相熟,托他设法包了一处,午晚两场,一共要开一百二十桌,仍旧跟孙厨合作,一个出力,一个垫本,如今阜康一出毛病,胡三小姐的喜事,不会再有那么大的排场了。
月如家住公济典后面,公济典跟阜康只隔几间门面,所以阜康不卸排门,挤兑的人陆续而来,高声叫骂的喧嚣情形,月如听得很清楚,正在心惊肉跳,想打发人去找孙厨夹商量时,哪“知孙厨亦已得到消息,赶了来了。
“你的海货发了没有?”
“昨天就泡在水里去发了,”孙厨答说:“不然怎么来得及。”
“好!这一来鱼翅、海参都只好自己吃了。”
“怎么三小姐的喜事改日子了?”
“就不改,排场也不会怎么大了!”月如又说:“就算排场照常,钱还不知道收得到,收下到呢?”
孙厨一听愣住了,“那一来,我请了二十个司务,怎么交代?”他哭丧着脸说。
月如一听有气,但不能不忍,因为原是讲好了,垫本归她,二十名司务的工钱,原要她来负责,不能怪孙厨着急。
“唐姨太,”孙厨问说:“你的消息总比我们灵吧,有没有听说胡大先生这回是为啥出毛病?”
“我哪里晓得?我还在梳头,听见外面人声,先象苍蝇‘嗡嗡嗡’地飞,后来象潮水‘哗哗哗’流,叫丫头出动一打听,才晓得阜康开门以来,第一回不卸排门做生意。到后来连公济典都有人去闹了。”月如又问:“你在外头听见啥?”
“外头都说,这回胡大先生倒掉,恐怕爬不起来了!爬得高,掉得重,财神跌交,元宝满地滚,还不是小鬼来捡个干净。等爬起来已经两手空空,变成‘赤脚财神’。”
光是谓之“赤脚”,财神连双鞋都没有了,凄凉可知。月如叹口气说:“真不晓是啥道理,会弄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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