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陈世龙的愁怀尽夫,有胡雪岩到,凡事都不碍了。一觉好睡,第二天一早,悄悄到码头上去等,等到十点多钟,将胡雪岩等到了。
泊舟下碇,搭好跳板,陈世龙先到船上,笑嘻嘻叫过一声:“胡先生:”
接着又说,“没有想到胡先生会来,真是太好了。”
听他这样说法,便知自己这一趟适逢其分,有什么事要自己来料理,胡雪岩便点点头说,“我是包了一只船夹的,只有三天的工夫。来,你坐下来,我们先细谈一谈。”
这一谈便长了,由郁四丧子谈到他的家务,由阿七谈到自己的麻烦,由自己又谈到黄仪。自然,也谈到郁四尽释前嫌,替自己出面办喜事,如何会亲送聘金,以及阿珠的娘要替女儿办嫁妆,婚期得延到明年。结语是:“我一切都要请胡先生来作主。”
“想不到我一走,出了这么多花样!”胡雪岩紧皱着眉,想了好半天才开口:“你的喜事,怎么样都可以,慢慢再说。你郁四叔搞成这样子,倒有些伤脑筋了。他的大小姐我没有见过,你看她为人如何?天性厚不厚?”
“阿兰姐的精明强干,早就有名的。天性呢,”陈世龙出语很谨慎,“自然不会太薄,郁四叔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现在是唯一的亲骨肉了!我想,她不会不孝顺,也不敢不孝顺。”
最后一句话,骤然难以索解,细想一想,才察出这句话中的分量,如果阿兰姐敢于不孝顺老父,胡雪岩以父执的资格,一定会出来说话。至少限度,他会劝郁四,一个沙壳子都不要给阿兰姐,“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阿兰姐在娘家硬争是争不到财产的。
“胡先生,”陈世龙忽有灵感,“你何不帮郁四叔把家务料理一下子?”
胡雪岩沉吟不语,显然是觉得陈世龙的提议,不无考虑的余地。照他的性情,以及与郁四的交情来说,不能不管这桩闲事,只是不管则已,一管就要弄得漂漂亮亮,三天的工夫来不及,就算再加一两天,未见得能料理清楚,而上海、杭州的事却要耽误,变成“驼子跌跟斗,两头落空”,不智之至。
“还有,”陈世龙又说,带些愁眉苦脸地,“阿七是个麻烦!从前我不伯她,随她怎么好了!现在我不能跟她一起在烂泥塘里滚。胡先生,你看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混市面”的人的苦衷!人之好善,谁不如我?略有身价,总想力争上游,成为衣冠中人,但虽出淤泥,要想不染却甚难,因为过去的关系,拉拉扯扯,自己爱惜羽毛不肯在烂泥塘里一起打滚,无奈别人死拉住不放,结果依旧同流合污。胡雪岩对这一点十分清楚,当然要替陈世龙想办法。
郁四的家务是个难题,陈世龙的麻烦又是一个难题,两个难题加在一起,反激出胡雪岩的灵感,站起身来说:“走!我们上岸。”
看他欣然有得的神情,陈世龙知道他又要出“奇计”了,便笑嘻嘻地问道:“胡先生,你一定又有啥人家想不到的主意,好不好先讲给我听听?”
“没有啥不好讲的。”胡雪岩说,“我想叫阿七‘船并老码头’。”
陈世龙一愣,再细想一想,不由得衷心钦服,郁四少不得阿七,是他早
就深知的。现在硬生生的拆散,完全是阿兰姐夫妇在捣鬼。倘能破镜重圆,且不说阿七这方面,起码郁四的心情,就不会这么颓丧。当然,自己的麻烦,就此烟消云散,更不在话下。
“胡先生!真正是,有时候我们看事情总不够透彻,自己不晓得什么道理?现在我懂了,差的就是那一层纸,一个指头可以戳破的,我们就是看不到!”
“你不要恭维我。事情成不成,还不晓得。等我先去探探口气。”胡雪岩说,“先去看你郁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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