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地方,在莫斯科,对午宴和谗言比对政治更为关心,”他用那平静的讥讽的语调说道,“这事情,我一无所知,心里也不去想它。莫斯科最关心的是谗言,”他继续说道,“眼下大家都在谈论您,谈论伯爵哩。”
皮埃尔露出善意的微笑,好像他惧怕对方会说出什么使他本人懊悔的话。但是鲍里斯一直盯着皮埃尔的眼睛,他说话时,听来令人信服,但却索然乏味。
“莫斯科除开散布流言飞语而外,再也没有事情可干了,”他继续说道,“大家都在关心,伯爵会把财产留给什么人,不过他可能比我们大家活得更长,这就是我的衷心的祝愿……”
“说得对,这真够呛,”皮埃尔随着说起来,“真是够呛。”皮埃尔老是害怕这个军官会出乎意外地热衷于一场使他本人感到尴尬的谈话。
“您必定以为。”鲍里斯有点涨红了脸,说道,但没有改变嗓音和姿态,“您必定以为,大家关心的只是从富翁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真是这样。”皮埃尔思忖了一会。
“为了要避免误解,我正想把话对您说,假如您把我和我母亲都算在这类人之列,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虽然很贫穷,但我至少要替自己说话;正是因为您父亲很富有,我才不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亲戚,无论是我,还是我母亲,我们永远也不会乞讨他的任何东西,也不会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皮埃尔久久地不能明白,但是当他明白了,他就从沙发上飞快跳起来,以他那固有的敏捷而笨拙的动作一把托住了鲍里斯的手臂;这时分他比鲍里斯的脸红得厉害多了,满怀着又羞愧又懊悔的感情说起话来:
“这多么古怪!我难道……可谁又会去想呢?……我十分清楚……”
可是鲍里斯又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把话全部说出来了,我觉得非常高兴。您也许会不乐意,就请您原谅我吧。”他说道,不仅不让皮埃尔安慰他,他反而安慰皮埃尔,“但是我希望,我不会使您受到屈辱。我的规矩是坦率地把话说干净……我应该怎样转达呢?您去罗斯托夫家吃午饭吗?”
鲍里斯显然推卸了沉重的责任,自己摆脱了尴尬的处境,却又使别人处于那种境地,于是他又变得非常愉快了。
“不,请您听我说吧,”皮埃尔心平气和地说道,“您是个不平凡的人。您方才说的话很不错,很不错。不消说,您不认识我了。我们许久不见面了……那时候还是儿童呢……您可以把我推测一番……我心里明白,十分明白。如果我缺乏勇气,这件事我就办不成啊,可是这棒极了。我和您认识了,我觉得非常高兴。说来真奇怪,”他沉默片刻,面露微笑地补充了一句,“您把我推测成什么样子!”他笑了起来。“也罢,这没有什么,那怎样呢?我们以后会认识得更加透彻的。就这样吧。”他握握鲍里斯的手。“您是否知道,伯爵那儿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哩。他没邀请我……我怜悯他这个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呢?”
“您以为拿破仑会派军队越过海峡吗?”鲍里斯面露微笑地问道。
皮埃尔心里明白,鲍里斯想要改变话题,于是答应他了,开始诉说布伦远征之事的利与弊。
仆役走来呼唤鲍里斯去见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快要走了。皮埃尔答应来用午饭,为了要和鲍里斯亲近起来,他紧紧地握着鲍里斯的手,透过眼镜温和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离开以后,皮埃尔又在房间里久久地踱着方步,他再也不用长剑去刺杀那个望不见的敌人了;当他回想起这个聪明可爱、性格坚强的年轻人时,脸上微露笑容。
正像青春时期的人,尤其是像独居之时的人那样,他对这个年轻人抱着一种无缘无故的温情,他起誓了,一定要和他做个朋友。
瓦西里公爵送走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用手巾捂着眼角,她泪流满面。
“这多么可怕!多么可怕!”她说道,“无论我花费多大的代价,我也要履行自己的义务。我准来过夜。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每瞬间都很宝贵啊。我真不明白,公爵小姐们干嘛要磨磨蹭蹭。也许上帝会帮助我想出办法来给他准备后事……adieu,monprince,quelebondieuvoussoutienne……”1
“adieu,mabonne,”2瓦西里公爵答道,一面转过脸去避开她。
1法语:公爵,再见吧,但愿上帝保佑您……
2法语:我亲爱的,再见吧。
“唉,他的病势很严重,糟糕透了,”当母亲和儿子又坐上四轮轿式马车时,母亲对儿子说道,“他几乎什么人也认不得了。”
“妈妈,我不明白,他对皮埃尔的态度怎样?”儿子问道。
“遗嘱将说明一切,我的亲人,我们的命运以它为转移……”
“可是您为什么认为,他会把点什么东西留给我们呢?”
“唉,我的朋友!他那么富有,可我们却这么穷!”
“嘿,妈妈,这还不是充分的理由啊。”
“哎呀,我的天!我的天!他病得多么厉害啊!”母亲悲叹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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