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坛子茅台,钱国生取出两个杯子,斟上了两杯,一杯饮下,一杯撒地。
他道:“三年困难时期酿的茅台,这世上最好的茅台,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我也就剩这小半坛了。咱们爷俩,今天就把这点儿都喝了吧。”
说着,钱国生又倒了两杯,又是一人一杯。见着坟头有酒菜,他道:“有酒岂能无菜啊。”
说着,钱国生从坟头前烧鸡上撕下一条腿,一只鸡脖子。他把腿放到了方文岐坟前,自己手上拿着鸡脖子。
钱国生看着师父照片,脸上挤出笑容:“以前咱家穷,没得吃,有鸡吃的时候您总把腿给我,您吃鸡脖子,您老说鸡脖子啃着有味道,更好吃。今天您也得让我尝尝这个更好吃的吧,您可是最疼我的了。”
说着,钱国生把鸡脖子塞进了嘴里,可是只咬了一口,他眼泪却下来了。
“罢了罢了。”钱国生拿出鸡脖子,擦擦眼泪,再看着师父满心的无奈和悲凉。
一生师徒,一世父子,哪有他们这样的,几十年不见,再见便是生死。
钱国生颤抖着吐着气,他手在怀里摸索,取出一对玉子来,看着方文岐照片道:“这对玉子是您送我的,您说说相声的就得要会唱太平歌词,我还会唱,真的,我唱给您听。”
“哒哒哒哒……”
钱国生手握玉子,熟练地打了一串花点,板眼恢复正常,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扭项回头瞅见一个推小车的汉,要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
“打墙的板儿翻上下,谁又是那十个穷九个富的。说是要饱还是您的家常饭,要暖还是那几件粗布衣。那座烟花柳巷君莫去,有人知疼热是结发妻。人要到了难中拉他一把,人要到了急处别把他来数。”
……
“天为宝盖地为池,人生世上混水的鱼。那父母养儿鱼拴着子,有孝子贤孙水养鱼。弟兄们要相和鱼儿帮着水,妯娌们要和水帮着鱼。您要生了一个孝顺的子,你叫他往东他不往西。您要生了一个忤……忤逆逆子,你叫他打狗他去……去追……”
“唉……”一声长叹,钱国生放下板,他唱不下去了,“劝人方,劝人方,劝人方啊。我劝了一辈子人了,却唯独劝不了自己。”
“嗬……”
“师父啊。”
钱国生眼里充盈着泪水,声音已经哽咽了:“我最幸运的就是您当年在街头捡回了失去父母的我,我只是一个逃难的孤儿啊。您非但不嫌我,还把我视为己出,跟亲儿子一样。教我本事,养我长大,给我娶亲。”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责怪自己,我不知道您在不在怪我,您应该是怪的,也应该是不怪的。我那师弟何向东也是孤儿,也流浪街头,也是您给他捡了回去,跟我何其相似啊。师父啊,您是想起我了吗?”
钱国生流着眼泪,泣不成声,许久之后,眼泪稍停,他颤声道:“少年心性,功名利禄,年少无知,自以为是。我是以为能帮您,可也的确被名利迷了眼睛,我错了师父,我错了。国生错了啊……师父啊……国生错了啊。”
……
陶秘书早已不忍再看,早就躲到一旁。
一阵微风出来,吹起了地上的几张纸钱,飘到了方文岐的墓碑前,吹在了方文岐那张带着微笑的照片前。
也吹起了坟前燃着的香,几缕薄烟被微风吹到拢在了钱国生身上,拢在了痛哭流泣的钱国生身上,拢在了痛哭流泣悔不当初的钱国生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