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克利斯朵夫(晚年的)和乔治之间的距离,在一个动荡的时代是免不了的,但我还不甘落后,还想事事,处处,追上你们,了解你们,从你们那儿汲取新生命,新血液,新空气,同时也想竭力把我们的经验和冷静的理智,献给你们,做你们一支忠实的手杖!万一有一天,你们觉得我这根手杖是个累赘的时候,我会感觉到,我会销声匿迹,决不来绊你们的脚!
你有一点也许还不大知道。我一生遇到重大的问题,很少不是找几个内行的、有经验的朋友商量的;反之,朋友有重大的事也很少不来找我商量的。我希望和你始终能保持这样互相帮助的关系。
杰维茨基教授四月五日来信说:“聪很少和我谈到将来的学习计划。我只知道他与苏联青年来往甚密,他似乎很向往于他们的学派。但若聪愿意,我仍是很高兴再指导他相当时期。他今后不但要在技巧方面加工,还得在情绪(emotion)和感情(sentimento)的平衡方面多下克制功夫(这都是我近二三年来和你常说的);我预备教他一些1essromantic[较不浪漫]的东西,即已哈、莫扎特、斯加拉蒂、初期的贝多芬等等。”
他也提到你初赛的tempo[速度]拉得太慢,后来由马先生帮着劝你,复赛效果居然改得多等等。你过去说杰老师很cold[冷漠],据他给我的信,字里行间都流露出热情,对你的热情。我猜想他有些像我的性格,不愿意多在口头奖励青年。你觉得怎么样?
四月十日播音中,你只有两支。其余有askenasi[阿希肯纳齐]的,harasiewicz[哈拉谢维兹]的,田中清子的,lidiagrych[丽迪亚·格莱奇]的,ringeissen[林格森]的。李翠贞先生和恩德都很欣赏ringeissen[林格森]。askenasi[阿希肯纳齐]的valse[华尔滋]我特别觉得呆板。杰老师信中也提到苏联group[那一群]整个都是第一流的technic[技巧],但音乐表达很少个性。不知你感觉如何?波兰同学及年长的音乐家们的观感如何?
说起berceuse[摇篮曲],大家都觉得你变了很多,认不得了;但你的mazurka[玛祖卡],大家又认出你的面目了!是不是现在的siyle[风格]都如此?所谓自然、简单、朴实,是否可以此曲(照你比赛时弹的)为例?我特别觉得开头的theme[主题]非常单调,太少起伏,是不是我的taste[品味,鉴赏力]已经过时了呢?
你去年盛称richter[李克忒],阿敏二月中在国际书店买了他弹的schumann[舒曼]:theevening[《晚上》],平淡得很;又买了他弹的schubert(舒伯特)1:moment,musicaux[《瞬间音乐》],那我可以肯定完全不行,笨重得难以形容,一点儿vienna[维也纳]风的轻灵、清秀、柔媚都没有,舒曼的我还不敢确定,他弹的舒伯特,则我断定不是舒伯特。可见一个大家要样样合格真不容易。
你是否已庆定明年五月参加舒曼比赛,会不会妨碍你的正规学习呢?是否同时可以弄古典呢?你的古典功夫一年又一年的耽下去,我实在不放心。尤其你的mentality[心态],需要早早借古典作品的熏陶来维持它的平衡。我们学古典作品,当然不仅仅是为古典而古典,而尤其是为了整个人格的修养,尤其是为了感情太丰富的人的修养!
所以,我希望你和杰老师谈谈,同时自己也细细思忖一番,是否准备schumann[舒曼]和研究古典作品可以同时并进?这些地方你必须紧紧抓住自己。我很怕你从此过的多半是选手生涯,选手生涯往往会限制大才的发展,影响一生的基础!
不知你究竟回国不回国?假如不回国,应及早对外声明,你的代表中国参加比赛的身份已经告终;此后是纯粹的留学生了。用这个理由可以推却许多邀请和群众的热情的(但是妨碍你学业的)表示。做一个名人也是有很大的危险的,孩子,可怕的敌人不一定是面目狰狞的,和颜悦色、一腔热爱的友情,有时也会耽误你许许多多宝贵的光阴。孩子,你在这方面极需要拿出勇气来!
我坐不住了,腰里疼痛难忍,只希望你来封长信安慰安慰我们。
1舒伯特(1797—1828),奥地利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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