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伟疑惑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春梅她怎么了?”
女人紧闭着薄薄的嘴唇,眼睛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多小说 ltxs520.com陶伟突然紧张了起来:“春梅是不是出事了?”
女人没有搭话,吁的一声,停住驴车,说:“好了,你下车吧,我只能载你到这里。”陶伟更加疑惑了,再要问话,却被她冰冷的眼神挡了回去。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白茫茫地一片。陶伟下了车,看着女人驾车离去。这里已是高山地带,树木粗壮挺拔,高耸入云。只是隆冬时节,树叶都已落尽,看上去一片肃杀。雪花落在树上,渐渐厚了。向来时的方向眺望,镇子像是一块伤疤,嵌在丛山之间,稀稀落落的灯光像是流出的脓汁。
在村子里,可以看到山脚下的镇子。妈妈有时会赶着驴车带我和弟弟去赶集。真奇怪,镇子看上去那么小,可是到了那里却很大。
陶伟想起春梅给他写的信。两年前,陶伟所在的医院发起了“一帮一扶贫活动”,每个职工负责资助一个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每年的资助费是五百元钱,这点钱只够陶伟和三五个朋友下一顿馆子,可是对春梅这个东北山区的12岁女孩来说,五百元钱是一年的学费,是生活的全部希望,是美好的“外面世界”真实存在的唯一证据。
陶伟很高兴做这个事情,在他看来,这与他动手术治病救人是一回事。他每年都寄出六百元钱,希望多余的一百元能让春梅自己支配,对她来说那会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啊。这件事情说明了陶伟的天真。事实上,这笔钱是不会到春梅手上的。捐款单位是陶伟的医院,接受单位是镇政府,所有金钱交割和转换的细节,孩子们是不会知道的。但这并不影响春梅对陶伟的感激,在她心里,陶伟是外面世界的叔叔,是一个好人,他给了她上学的机会。因此,春梅每个月,都会给陶伟写信。
一张邮票要八毛钱,这对春梅来说,并不是小数目。秋天的时候,春梅会提着小篮子,去树林里拣松果,妈妈把松果晒干,打成松子,炒熟了到镇上去卖。得了钱,妈妈总是会把零头给春梅。爸爸用杉木给她雕了一个储钱罐,春梅把一颗颗硬币塞进去,满了就用斧头劈开,闪亮的硬币像山泉一样溅开来。
山区里的孩子,生活总是简单的。春梅的信总是写在一张干净整洁的作业纸上,铅笔写的字总是很工整,模仿着课本里的印刷体字。内容只是她的生活,和对外面世界的想象。这些信却成了陶伟快乐的来源。每个月的来信,陶伟都会读上好几遍,直到能背出来。遥远的大湖村,浓密的原始森林,拣松果的小女孩,成了他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地上的雪已经厚过脚背了,踩在上面发出吱咕吱咕的声音。好一地嫩雪!陶伟的心情好起来。大湖村果然是一个落后的山村,一眼看去,只有几间瓦房,其余都是顶上铺着茅草的泥屋。零星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烟囱里也升起了炊烟。陶伟觉得心里一阵祥和,这里就是梦里的桃源吧?
村口有几个孩童,在雪地里玩耍。他们都穿着棉袄,戴着皮帽,脸红彤彤的,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陶伟。春梅长得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也穿着这样一身红红的棉袄?陶伟微笑着对那些孩子挥挥手。一个高个的男孩也模仿着向他挥挥手,然后那些孩子都轰地一声笑起来。陶伟走上去,说:“你们认识春梅吗?”
“春梅?”那个高个的男孩说,“是不是栗叔家的春梅?”
“呃,她今年12岁。”陶伟也不知道春梅的父亲叫什么。
“就是春梅了,我们这里还有哪个春梅啊?”一个胖男孩高声说道,他长得圆乎乎的,像一个小番薯。孩子们又笑了起来。陶伟笑着说:“那就是栗叔家的春梅了。”
高个男孩说:“那我们都认识的。”
“她家在哪里?”
“喏,就是山上最高的那间屋子。”男孩伸出手,指了指。陶伟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是一间很普通的茅房,与村里别的房子都有一段距离,看上去孤零零的,连灯都还没有点亮,粗看真像一间柴房,要不是烟囱上冒出的青烟,还以为那里根本没有住人。
我家在村子最高的地方,春天的时候,我们家旁边的野花是开得最多的。
“春梅不是不见了吗?”一个孩子说。
陶伟的心一紧,刚才那个怪怪的女人,也是这么说的。
“春梅不在吗?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好几个月没有看见她了。”那孩子说。
“我妈说她被白龙吃了。”小番薯说。高个子男孩立即反驳他:“你别瞎说!”
“白龙?”陶伟说:“什么白龙?怎么回事?”
高个男孩说:“你别听他的,哪有什么白龙!春梅妈说春梅去亲戚家了。”
“春梅哪有什么亲戚,从来没听她说过。”小番薯还在争辩,“我妈说春梅不听话,去湖边玩,被白龙吃了。”
“胡说,你妈知道什么!你妈就会偷人!”高个男孩大声说。
“你妈才偷人呢!你妈每天晚上睡在村长家!”
两个小孩立即对骂起来,嘴里噼里啪啦地爆出一串脏话,山乡的孩童,本来就比较野,骂起人来精彩万分。从娘老子骂到祖宗十八代,比喻引申,有事件,有批判。听来似乎是女人骂街的模式,想来是从各自的母亲那里学来的本领,一时间听得陶伟目瞪口呆。
高个男孩骂不过小番薯,脸红气急,扑过去在小番薯脸上乱打。小番薯毫不示弱,出拳还击。小孩们立即兴奋起来,啊啊叫起来,打架在这里好像是一件常见的事情。陶伟连忙上去,抱住高个子男孩,把两个小孩分开。
小番薯脸上已经被抓出一条血痕,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
“哎!闹什么闹!”陶伟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走上来。
“没事,没事,小孩子在这里闹着玩。”陶伟笑笑。
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皮夹克,没有戴帽子,头发是工整的三七分,也不知是不是雪水的原因,湿漉漉的。这男人白馒头似的胖脸上长着一双赤豆小眼,嘴上一撮小胡子,稀稀落落,看上去五十多岁了。他充满敌意的上下打量着陶伟,提高声音问:“你是谁?从哪儿来的?”
“我……是一个游客。”陶伟突然不喜欢这个男人。
“游客?游什么?”中年男人对周围的孩子挥挥手,孩子们似乎很畏惧他,呼得一下散了。
“你又是谁?”陶伟没好气地说,这个村子真的是不欢迎外人。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怒色,好像陶伟不配问他这个问题。他挺了挺身子,扬起脖子,说:“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张德光。你叫什么名字,到大湖村来干什么?”
“来找人。”
“找谁?”
“李春梅!”
“李春梅?”中年男人似乎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
“是栗叔家的女孩。”陶伟开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