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驷车庶长说,当初吕不韦的上书一到咸阳,秦王便急召几位资深老臣商议。除了他自己,铁面老廷尉反对最烈,声言化周策便是害秦策,行之天下后患无穷!老太史令更以国命证之:秦为水德,主阴平肃杀,天意该当法治!若无法治,便无秦国!不知何故,连已经不涉政事的阳泉君也进宫面君,指斥化周之策为居心叵测,力主罢黜吕不韦丞相之职!面对汹汹朝议,秦王便搁置了吕不韦的上书。司马梗带来蒙骜等一班大将的上书后,秦王次日立即举行了在都大臣朝会,公然宣读了吕不韦上书与蒙骜上书,请司马梗与众臣庭争。
驷车庶长说,老司马驳斥太史令的一席话最终震撼了朝堂,说着从腰间皮袋摸出了一张羊皮纸,老夫从史官那里抄录了老司马这番说辞,你且听了。
“以国命之说非议化周之策,大谬也!水德既为秦之国命,何以孝公之前三百余年不行法治也!何以商君变法时,举国老臣皆以穆公王道为天意,而不以法治为天意也!不行法治,王道为天。法治有成,法治为天。究其竟,上天无常乎?朝议无常乎?商君有言: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故知者作法,不肖者拘焉!今丞相吕不韦审时度势,不改秦法,亦不拘成法,惟以民情而定治则,此乃商君变法之道也!公等拘泥成法,笃信虚妄,不以秦国大业为虑,惟以恪守祖制为计,秦国安得一统天下也!”
“正是这番庭争,举朝非议之声顿消!”老庶长分外感慨。
“也还有蒙骜的硬匝匝撑持!没有司马梗,谁说得动这班虎狼大将?文信侯,天意也!”老桓砾更是一副深知个中艰难的神色唏嘘感叹着。
“又是天意?”吕不韦淡淡一笑,一丝不易觉察的泪水却从细密的鱼尾纹渗了出来。此时一声雄鸡长鸣,吕不韦便站起来一拱手告辞去了。时当深秋,霜雾朦胧,吕不韦踽踽独行,心绪复杂得麻木无觉,洛阳王城空旷清冷的长街也虚幻得海市蜃楼一般……若非西门老总事与莫胡带着几个仆役找来,吕不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迷路了。
三日后,吕不韦丞相令颁行洛阳:阳人聚半县之地留周王族后裔聚居,建庙祭祀祖先 ;周室王族后裔之嫡系重新确定,立唯一没有参与作乱的一个王族支脉少年为周君,奉周宗庙;其余周室老王族万余户遗民,全数迁入关中周原,置换出同等数量的老秦人填充大洛阳!
周人终于默然,完全没了脾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上天赋予的命运。
新立的不足一百户的王族后裔,留在汝水北岸的阳人聚,开始了建庙耕耘的莘莘劳作。其余万户之众,在秦军的“护送”下回到了久远的祖先之地,真正开始了由周入秦的痛苦的脱胎换骨。也只是在此时,周人才恍然悟到了目下这位秦国丞相的宽仁——虽执秦法,却没有对东周君行九族之刑,果真以秦法的叛乱罪行刑,周王族只怕便要灭绝!虽迁关中,这些王族后裔的周人实际上却是回到了遥远的根基之地——周原,重操耕稼,尚可遥念祖先。若非如此,这些真正的王族后裔只怕当真便要绝望得投溺渭水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周人终于百般艰难地化进了战国新潮。
倏忽之间冬去春来,吕不韦回到了咸阳。
刚入四月,山东便传来捷报:蒙骜率二十万大军渡河北上,一举攻克晋阳 ,正挥师南下猛攻赵国腹地!吕不韦立即派出干员出河西接收晋阳,并筹划设立太原郡 .方过三月,又来捷报:蒙骜大军连克赵国榆次、新城、狼孟等大小三十七城,赵军连连败北!吕不韦直觉太过顺当,深恐蒙骜中赵军诱敌之计,连忙赶赴三川郡与司马梗商议。司马梗认为吕不韦顾虑不无道理,提出:为防万一,派老将王龁率五万精锐铁骑猛攻上党以为策应,使赵国不能从侧后袭击秦军!吕不韦欣然赞同,请准秦王嬴异人,当即命王龁率兵北上策应。及至入冬,王龁军传来捷报:上党大小城邑全数攻克,险要陉口全部占领,斩首六万,赵军败兵三万余逃出上党之地!已经赶回咸阳的吕不韦立即亲赴晋阳,正式设置太原郡,辖晋阳与上党之间全部新得的大小四十余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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