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盖叮当开启,一股浓郁醇厚而又不失凛冽的奇特酒香顿时弥漫整个大厅!蒙骜情不自禁地深深一个吐纳兀自闭目喃喃惬意之极。蓦然睁眼,却见吕不韦也是默默闭目吐纳,打酒侍女却是满脸红潮气息急促,长柄木勺正要伸出便嘤咛一声软软倒地。当真好酒也!蒙骜不禁拍案,家老快来,换人打酒!
白发苍苍的家老闻声赶来,却在厅门“噫!”的一声惊叹止步。蒙骜闻声出门,却见小蒙恬蜷卧在门厅大柱下满脸通红晕呼呼睡了过去,不禁大乐,好小子!偷觑却成醉鬼,该当!及至吕不韦醒神出来,小蒙恬已经被一名使女抱走,蒙骜却依旧在廊下兀自呵呵长笑。吕不韦笑道,没料到这百年兰陵如此厚力,竟能闻醉侍女小公子也!蒙骜一拍掌,老夫何尝不是头一遭闻酒则喜!走!开饮!
酒入陶碗,荡开一汪琥珀色澄澈透亮,长柄酒勺上点点滴滴细丝飘摇,旁边家老直是啧啧惊叹:“世间何有此酒?分明蜂蜜也! ”蒙骜大笑道:“好!便做蜂蜜饮它一回!”慨然举起陶碗,“老夫初尝此酒,权且做个东道,干!”吕不韦举碗笑道:“我好兰陵,却也是头一遭饮这老百年,便借此酒为老将军添几分军威!干!”两只陶碗当的一碰,两人便咕咚咚一气饮干,及至哈出一口长气,两人脸色竟同时一片殷红!
第九章 吕氏新政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8)
蒙骜不禁拍案赞叹:“醇和厚力,贯顶沁脾,绝世美酒也!”吕不韦笑道:“委实好酒!只我这腹中火热,须得边咥边来!”说罢连忙转身在自己的食案上抓起一大块拆骨肉便吞了下去,“来,再干!”蒙骜哈哈大笑:“好好好!许你边咥边来。此等美酒,不胜酒力者少饮也罢!”吕不韦笑不可遏连连摇头:“东道主劝客少饮,未尝闻也!不行不行再干!”一碗饮下,吕不韦又连忙抓肉,额头已经泛起了豆大汗珠。蒙骜也兀自惊讶道:“噫!两碗酒便浑身发热?来,脱了大衫再干!”说罢扯下麻布长袍,抓开束发玉簪,一身粗布短衣一头灰白散发一脸殷殷红光,活脱脱一个威猛豪侠。吕不韦大是心痒,二话不说也扯去大袍散了长发,顿时英风飞扬,竟与平日的醇和持重判若两人。
再连干三碗,两人便都是满面红光大汗淋漓一脸一身热气蒸腾。蒙骜连连惊叹,人如蒸饼竟是不醉!奇哉快哉!鸟!精身子干!便一把扯去粗布短衣赤膊打坐当厅。吕不韦身子轻快得要飘将起来,一股大力在体内升腾不息,直觉自己无坚不摧,便也一把扯去贴身短丝衣与蒙骜赤膊相对。蓦然赤膊对面,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禁同时纵声大笑——蒙骜是油汪汪汗渍渍疤痕累累,粗壮结实的身躯便如嵯峨古岩凛凛铜柱!吕不韦却是红光光白生生水淋淋,胸口惟一的钱大伤疤反倒衬得一身肌肉分外晶莹,直是一条出水红鱼!
“昨日今日,物是人非也!”一阵大笑,蒙骜眼中骤然溢出了滚烫的泪水。
“赤膊吃酒,老将军还有过一回?”吕不韦兴味盎然。
“生死酒,老夫岂敢忘也!”蒙骜喟然一叹,“那是长平血战的生死关头,我军与赵军在上当相持三年未决胜负。赵军以赵括换廉颇为将,对我军转取攻势,要一战灭秦主力大军。武安君秘密赶赴军前统帅大决,也要一战摧毁赵国主力大军。当此之时,两军浴血大战势不可免。便在部署就绪之后,武安君下了一道异乎寻常的军令:各营一夜痛饮,将士各留家书,从此不灭赵军不许饮酒!此令一下,上党的沟沟峁峁都沸腾了起来!谁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生死酒,是老秦人的安魂酒……各个营寨都悉数搬出了藏酒,燃起篝火开怀痛饮!夜半时分,人人都打赤膊精身子举着粗陶碗搂着抱着唱着那支军歌,代写家书的军吏挨个问将士们最后的心事,竟然没有一个人理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漫山遍野只有笑声歌声吼叫声……刁斗打到四更,武安君派出的中军司马分路奔赴各营收集家书,各营交上来却都是一面面‘秦’字军旗,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指印。那一夜,老夫生平第一次精身子,生平第一次喝下了整整两坛烈酒,吼唱得喉咙都哑了……”
“不吼不唱不过劲,该当如此。”
“你可知道秦军的‘无衣’歌?”
“知道。”
“来!一起唱他一回!”说罢,蒙骜操起扎在烤胡羊身上的那支青铜短剑拍打着大案便唱了起来,沙哑激越的嗓音直荡开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九章 吕氏新政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9)
长歌方落,吕不韦感慨万端:“重弦急管,慷慨悲歌,秦风也!”
“噫!你如何没唱?”蒙骜甩着汗水气喘吁吁。
“素闻同唱此歌皆兄弟。我,只怕当不得也!”
“岂有此理!”蒙骜赳赳拍案,“精身子相对,蒙骜当不得你老哥哥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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