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子盯住那个“卿”字瞧了好一会儿,脸忽然红了。
她看看李云心。李云心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纵使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可在从前那个世界生活的时间更久,思维模式终究还有些从前的印记。在那个世界,提起“卿”这个字儿……第一印象倒是“爱卿请起”、“爱卿平身”。然后是有“卿”这个字的名字。什么“长卿”、“少卿”之类的。
他写这个字儿,是作“友人”讲,也可作敬称讲。如此称呼,关系总显得亲近些。
然后才想起来在这个世界的世俗间,还有另一个被广泛使用的含义的——夫妻互称。所谓“卿卿我我”,就是这么来的。
——可谁叫从前李淳风与上官月从不用这个词儿呢?李淳风叫上官月“阿月”,上官月叫李淳风“小冠”……可比“卿”字更肉麻呢。
他正要说话,红娘子却忽然飞身而起:“说来说去都在说你自己,原来没我半点的份儿……哼,你自己慢慢写去吧!我还要再瞧瞧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自称吃过我君父的肉呢!”
她说了这话再不理会李云心,直往西边去了。
李云心便抬了抬手,到底不晓得说什么。
索性也不说了。只再看看桌上那张纸,扬手就要丢进海中去。
但就在此时,不动方尊底下的海水一阵翻涌——一个人形自血水中分波而出。
李云心一把将那纸重新捞回、握在手里。掌心运起真火,瞬间烧成了灰。首发..
自水中而起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海君。似是因着此前的分身被李云心给封住了,这一次来的是真身。那红娘子前脚走了,他就后脚现身,或许已经在底下藏了不短的时间了。
李云心看着他慢慢地升起、停在半空中。扬起眉:“东海君是打一开始就来了、瞧着你的海族被我屠戮,还是得了信儿即刻赶到了?”
但东海君只盯着他,上下打量他,脸色并不很好看。
头一次在艨艟号上见李云心的时候,他仔细打量过。但那一次李云心展现出的实力出乎他的预料,于是两人第二次在水狱中见的时候,他又将李云心细细打量、似是重新做出评估。
然而到了如今……李云心的力量又超出了他那一次的评估。他不得不重新观瞧眼前这个家伙了。
实际上是前者——早到了。
万余水族军士来了他的东海,这样的大事他岂能不知。便亲自来看。正瞧见十方将军引了大军来围李云心与红娘子,就决定作个壁上观。他或许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到哪一步,但至少知道叫这狂妄的渭水龙王吃瘪总不是一件坏事。
哪知道瞧见的是血腥的杀戮。不是海族对两个陆客,而是这位陆上龙王对海族。
这个李云心……倒真是可怕!
他的确是要完完全全地收起任何的轻视之心了。
东海君微皱眉头看了看不动方尊中被封住的十方将军,又看李云心:“渭水君之前在狱里说的话,还作数的么?”
李云心冷冷一笑:“你是考虑好了?先叫这么个双商低的家伙来‘请’我们。又躲在水里瞧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和我们叫嚣。到如今发现算盘全落空了,才跑出来问我作不作数——东海君,你这是想把好事占全啊。”
“不瞒你说——前几天我已经见了真龙。把你我在水狱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你是个什么心思,如今神君一清二楚。你猜猜看——眼下我前几天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东海君瞪圆了眼睛。可并没有大惊失色。他并不是头脑蠢钝的人,晓得李云心所说的话虽然吓人……可既然对自己说了,就必有转圜的余地。
见他这模样,李云心冷笑着转过身。自袖中又取出一张法纸铺在桌上,再写起什么来。
“本来是好好的兴致。”他边写边说,“结果看见你,全没了。”
又看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欢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的么?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做你的乖儿子,好龙王,瞧瞧神君信我还是信你、会不会叫你死得更快。”
“第二条,还是我在水狱里对你说的。但这一回你一旦答应了,就下不了船了。我可以对神君说,已将你唬住、说要借助你的手除掉余下七个龙王,再解决你。”
“然后真到了那时候——如果我的推断是真的鹏王真的现世了,我就把这消息透给她。如果我猜错了他还未脱困,我也有法子把他弄出来——就可以将你保住,反将她一军。”
“如今两条路都在这儿。你走哪一条,我都无所谓。路怎么走,你自己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冷着脸——像是训儿子一般训斥这位东海龙王。
可说了最后那两句话之后顿了顿,忽然笑一声,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于是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路怎么走,你自己挑。”
——好像对这两句颇为得意呢。
他这反应落在东海君的眼中,便又是“此人心机极深、阴晴不定、完全捉摸不到”的证据之一了。
这些话说完,李云心一抬手,将桌上那张法纸扬了起来、向东海君飞去:“不过不管你选哪条,都把这个交给那位明月夫人。”
他搁下笔转身看东海君:“之前我对那些海族说的话,可能有些是吓吓他们。但有一条不是——”
“你碰了不该碰的人。你敢对她有半分不敬,我脚下这座墓的旁边就会再多上第二座。”
东海君伸手接过那张法纸。眼神一扫,看到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知不知?”
他一怔,不晓得这三个字是什么含义。但又听到李云心接下来的话,他便也皱起眉、沉声道:“我岂会对她不敬?我爱慕她,我们——”
李云心转了身:“滚吧。想好之前再叫我看见你、再叫我听见这种屁话,剥皮抽筋的就也有你一份儿。”
东海龙王面孔忽然变成了半透明色,透着无比诡异的青。骇人的气势从他的身上发散出来,哪怕隔着十浬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但李云心不理会他、背对他,看起来没有丝毫防备。
海上的龙王便如此怒视他足足十几息的功夫,才将气息猛然收敛,轰的一声潜回海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