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统和剑宗的修士当中有许多修为比她高深的。然而都不能像她一样深刻理解李云心那些手段的含义——因为她是云山上的丹青道士之一。以化境的实力自然无法做到像李云心那样高明的手段,但毕竟可以循着他留下的东西逆推。
于是知道……
李云心布了一个大阵。
以渭城为画卷,画出了自己的全身经络关窍。到今夜再了解了洪松道人口中的事,也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以这些香火愿力做引,引动渭城里数十万人的生气,统统填充到那幅巨大画卷当中!
只是……然后呢?
然后才是关键、是重中之重,是这一切的核心。
但豆婆觉得,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的事情,应当只有李云心自己知道。
她如此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地出一口气。
洪松道人,本是茫然地瞪着眼、不敢出声了。而今听了她叹气,才小心翼翼地问:“仙长……小道的眼睛……”
豆婆沉默片刻,看了看他。忽然开口,以很快的速度开始念——念的,是一些在寻常人听来艰深晦涩的法决。四字一句,一口气便吐出几十句。
洪松道人在一愣之后,忙撑起了身子像野兽一样支楞起耳朵,只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等三息之后,豆婆停住了——她共说了八八六十四句。
然后道:“这六十四句,乃是来自一部名为《水云劲》的功法。如果你能记得其中十之**、悟性好、资质也不差,慢慢练下去,数月就可复明。但如果没记下、修习又不得法,也就没什么办法了。好自为之吧。”
说了这话转身便走,刘凌忙跟上了。
洪松道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很想问些什么感谢些什么,但又恐一说旁的、眼下还留在脑袋里的东西全忘了,于是只坐地上,动都不敢动。
一刻钟之后,豆婆才停住脚步。这时候,两人又上了来时的小山。从这小山下去是一条往北边过渭水的路——继续往西北走,就是去往业国的方向。
她在夜色中又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姚家村,自袖中取出一张紫色符箓来。手指一撮,毫不犹豫地燃起了。
于是面前很快出现一阵晃动的光影。两息之后,一男一女出现在画中。尽管影像模糊,但仍可看到眉眼——瞧着是年轻人。男人坐在软榻上,女人斜倚着他。
豆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略行一礼:“师兄、师姐。已经查到些东西了。”
“说。”光影中的声音略有些飘渺。
于是将她心中的那条线,以简略的语言说了出来。末了略一犹豫,又道:“依我看,李云心所谓的退路……大概就是这一招。倘若他真有六欲劫身的法门、或者别的什么手段,那么大可以再死一次。由此,便可以解释为何他最近行事嚣张不羁、近乎疯狂。倘若他依着同样的手段再死一次、重复活,那么许多人便都以为他是真地死了——他就可以暗中等待时机、积聚力量。”
“然而要故技重施,总要再提前做一些布置——就如在渭城这般。”豆婆略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我想来想去,想到一件很可疑的事。”
光影中的人又道:“什么事?”
“李云心在洞庭君山被雷击,后来被追击至野原林,在林中杀死成康子。接着,杳无踪影,在野原林里消失了数日。”
“他那时已是真境。从击杀成康子处到长治镇,至多需要一天的功夫罢了。那么在余下的几天时间里,他都在做什么。”
“野原林面积极广。其中不但有无数生灵,得道妖魔数量也不少。且如今黑白阎君隐世,死去灵魂是无人收的。”“但依着我这些日子查来的消息——灾火之后的野原林当中、野原林周边,出现的灵魂数量极少。”
“那么少掉的那些灵魂——数量绝不止数十万——都到哪里去了。”
她说了这些,停顿下来。
光影中的男女,也沉默了一会儿——两人说了些什么,像是在交换意见。
而后男子的声音传来:“说你的看法。”
豆婆深吸一口气:“依我之见,李云心的确在故技重施。他有可能在野原林中,依着渭城的手段,重布了一个大阵。只是这一次的阵更大——乃是渭城阵的数十乃至数百倍、以整个野原林为背景,横跨庆、业两国。”
“而那些消失掉的灵魂,有可能被他化为了怨气——如同他需要渭城周边的庙宇当中的香火愿力引动渭城中数十万人的阳气一样……他那些用数十万灵魂化出的怨气,也是用作大阵的引子的。”
似乎对她这结论感到吃惊。光影中的男子——苏玉宋,再愣了一会儿。才道:“……依你对画道的了解,他这样做,有没有可行性。”
豆婆隔了一会儿,才叹气。可这叹气不是因为惋惜也不是因为哀怨。而更像是……被某种可怕的、惊人的、无比宏大的手段所折服。
“以我的修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她顿了顿,“但那李云心……已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如此。”苏玉宋这一次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道:“但……根据你刚才说的那些——倘若李云心在渭城的时候,是以三十六间庙宇的香火愿力为引,将数十万人的生气引入画阵之内。那么这一次……他以野原林数十万灵魂所化的怨气为引……又要引什么,入他可能布置在野原林当中的大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