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踌躇满志的望着西面的小李庄,一面等待着骑兵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很
快,李昭光走到他跟前,朝他点了点头。
张叔夜回过头,看见五个指挥的骑兵,皆已经列阵以待。
他走上前去,低着嗓子,沉声说道:“诸君,今日之战,必克全功!军法队立
于庄外,凡敢后退者,不问阶级,杀无赦。奋勇杀敌者,赏!射杀契丹一人,赏钱
一绍:射杀一马,赏钱五百文。射杀契丹武官者,节级赏钱两绍、迁转一阶,校尉
赏钱三绍,上呈枢府请功。杀韩宝者,赏钱三百绍,节级即迁陪戎校尉,校尉上呈
朝廷,官升一阶。活捉韩宝者,赏钱五百绍,节级即迁仁勇校尉,校尉上呈朝廷
官升两阶!”
张叔夜一字一句的说着赏格,果然,便见众人脸上,皆露雀跃之色。他顿了
顿,又厉声说道:“大丈夫欲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正当于马上取!此时不取,更
待何时?!”说完跃身上马,高声喝道:“上马!”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隐藏行迹。实际上亦已无法隐藏。
骑兵们整齐的跳上自己的坐骑。朝着西边的小李庄小跑过去,很快,他们听到
小李庄内,传来角号的呜呜声,张叔夜刚刚命令部下放出烟花,他们便己纤能看到
西面高举着火炬的第二营与第四营,已经向着小李庄逼近。
庄内院乱的叫喊声渐渐清晰可闻,而西面第二营、第四营的马蹄声也越来越
响,渐渐的,西面的云骑军开始加速,由小跑变成疾驰。不知不觉间,张叔夜发
现,他胯下的坐骑,也开始了奔跑。大地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终于,距离小李庄还
剩下约半里之时,李昭光扯开了嗓子,大声吼了起来:“杀!”
“杀!”立时,喊杀之声,自东而西,响彻夜空。
鼓声、号角,也一齐响了起来。
张叔夜看见一队契丹人哇哇大吼着从庄内杀了出来,虽然不过百余骑,看上去
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穿了铁甲,但面对着云骑军的箭雨,这些契丹人竟毫无惧色,一
面熟练的引弓还击,一面加速冲向面前的云骑军。
但如此的武勇,亦只是徒劳。
在这狭窄的平原之中,云骑军弓骑兵的冲锋,正好是以一都为一队,每一队都
分成四排或五排的纵深,当每一都的云骑军射出手中之箭后,立即以两个大什为单
位,分别向左右转进,移至大阵的最后方,而他们身后的那个都的骑兵,则刚好接
应上去,保持绵绵不断的火力压制。
这是云骑军的骑射马军每日都要操练的阵形。原本并非是对付同为骑军的敌人
的好战法,但对于只会骑射而短于格斗的云骑军弓骑兵来说,这样的阵形却的确大
有奇效。
尤其在此时,契丹骑兵纵深不足,而云骑军的两翼又绝对安全。
双方都不断的有人中箭落马,但冲出庄来的“契丹人”损失更大,在连绵不断
的箭雨下,他们未及接触到云骑军,便a纤捐失大半。余下的契丹人,终于仓皇的
退进庄内。
此时,西面的第四营,也手持着长枪,冲破了妄图自西突围的“契丹人”。
但这两队“辽军”的反冲锋,终究也给其他的辽军赢得了宝贵的一点点时间。
庄内的“辽军”都已醒来,陆续披挂上马迎敌。然而,小李庄只是一座村庄,并无
城墙可以凭守,近两千骑兵被挤压在一座小小的村产夕内,不得不摆成两个拥挤的
方阵来应对东西两面的云骑军。
张叔夜与田烈武皆深知己军之短,此时见庄内“辽军”反应迅捷,亦勒束部
众,不进庄内。双方都是隔空射箭,互相压制。偶尔云骑军有臂力过人者丢进几颗
霹雳投弹,想要惊散辽军的阵形,但是这支辽军也的确不可小觑,他们总是能在千
钧一发之际,维持住自己的阵形不乱。
这让田烈武与张叔夜越发的认定,这就是韩宝的先锋军无疑。
二人都相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们围困住了一支孤军,虽然战斗并不如预料
的顺利,他们没能击溃这只辽军,可是这只辽军既然无法突围,就只能在弓箭与体
力耗尽之后,接受败亡的命运。
他们也能更快的解决战斗—让第四营发起冲锋,与这些契丹人打一场白刃
战。第四营的格斗能力即便稍逊于契丹人,但是他们还有两个营的弓骑兵配合,接
近三倍的兵力,优势依然是十分明显的。
只是如此一来,云骑军也必然死伤惨重。
因此,张叔夜相信,田烈武不会采取这个办法。
小李庄内,完颜阿骨打,正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着自己。
悔恨、沮丧、苦涩一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韩宝。若韩宝及时的出
现在他的后方,他还有逃出生天甚至转败为胜的希望。
但是很明显的,耶律信的计谋被宋军识破了—这只宋军出现在此处,只能是
早有预谋的。他无法肯定会有多少宋军在此处,若果真是一万云骑军的话,他已经
被五千左右的宋军包围,另外的五千宋军,肯定是在阻止韩宝前来救援。他的脑子
里有些混乱,一时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分析宋军可能在何处设伏,狙击韩宝。
他只知道,他面前的宋军,明明可以更快的歼灭自己,却在好整以暇的与自己
僵持着,等着自己箭尽力疲,显然他们根本不害怕韩宝前来救援。
难道完颜部果真要覆亡于这南朝的小李庄?
阿骨打感觉仿佛天已经塌了下来,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若是让他去死能改变
这一切的话,他愿意死上一千次。
孤注一掷突围?还是僵持待援,或者一投降?
阿骨打的心中,飞速的闪过一个个的念头。对于草原与森林的部族来说,打不
过便投降是家常便饭,只要敌人能接纳自己,即使是做奴隶也无所谓,因为这是保
护自己部族血脉的唯一办法。草原与森林上,所有部族的祖先都有向强者投降的先
例,没有此先例的部族,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但投降南朝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还有族人在辽主的统治之下。虽然对
于部族来说,他的这两千人更加重要,可阿骨打还是不能不担心辽主的报复。
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将屏弱的族人置于险境,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然而,此时,阿骨打只有两个选择。
他对韩宝的到来,已经不抱希望。所能够选择的,要么就是投降南朝,要么就
是孤注一掷的突围—成功了,亦必然是元气大伤:若然失败,从此便再无完颜
部。
时方二十四岁的阿骨打,不得不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一面不断的在两个方阵中来往奔驰,引弓还击,射杀着一个个敢于靠近的宋
军—阿骨打在整个辽国,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他所挽强弓,能在三百步以外
百发百中。此时双方都在马上互射,虽不能射及三百步外,但双方距离亦更近。阿
骨打每一次弓弦拉动,必然伴随着一个宋军应声落马,引得他的同伴们高声呼吼。
他就用这样的方式,勉强维持着大军的士气,心里面,却在苦苦挣扎。
便在他随手射杀了第十二个宋军后,突然间,阿骨打感觉到战场的气氛发生了
微妙的变化。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瞳孔急速的缩小—阿骨打看见从东西两边
的宋军中,分别驰出一名宋将来。
东面的那名宋军身着锦袍,策马驰出阵前,张弓搭箭,阿骨打仿佛能听见他弓
弦的震动,便见一枝长箭朝着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他心中一惊,未及细想,连忙伸
出弓去,拨开这枝羽箭,不料那人接连三箭,连珠射来,阿骨打碎不及防,连忙在
马上一个后仰,堪堪避过这三箭,却听到身后一声惨叫,他身后的那个族人,脸上
竟然连中三箭,其中一箭,竟将他的头颅射穿!
东面的宋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阿骨打正在惊惧,却又听西边大阵接连传来惨叫声,他不及理会东面的这名神
射手,院忙策马过去,却见西边宋军阵前,一个身着青黑色雇子甲的宋将,正在阵
前连珠发箭,每一声弓弦响动,便有一个族人应声落马。
那人见着阿骨打过来,高声喝道:“辽将听好—本官乃大宋阳信侯田烈武!
此乃大宋国境,容不得尔等逞能。本官壶中尚有十箭,十箭之内,许尔等投降。十
箭射毕,尔等若仍冥顽不灵,那时玉石俱焚,休怨本官无情!”
阿骨打略略吃了一惊,“你便是阳信侯?”
“正是。你是何人?”
“在下大辽先锋副将、生女直节度使次子完颜阿骨打!”
“女直?”田烈武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吃惊。旋即高声道:“尔等即是女直
人,何苦为契丹卖命?我闻大宋与契丹互市,往来女直诸部,与尔等素无怨仇。契
丹欺凌诸部,我大宋与塞外诸部却都以恩信相待,尔等为何反助契丹攻宋?”
阿骨打一时无言以待,只得回道:“吾等乃契丹部属,不得不受之驱使。”
“虽是如此,但事以至此,完颜将军何不早降?”田烈武高声道:“辽主穷兵
默武,虽强必亡。你女直与契丹何干?何必与之俱死?将军若肯降宋,只要你女直
放下武器,我保尔等平安无事。战事一了,将军与族人若要北归,我当上奏朝廷
用海船送尔等至高丽,由高丽西归。”
田烈武开出的条件,却当真是意外之喜。阿骨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道:“田侯所言当真?”
田烈武拔出一枝箭来,“啪”地一声折断,厉声道:“军前立誓,若违誓约
有如此箭!”
阿骨打心中认定此时再无出路,又见宋将中亦有英武善战之辈,此时也只得赌
一赌,将合族性命,交于田烈武之信义之上,当下不再犹豫,跳下马来,将弓箭丢
于地上,伏地拜道:“阿骨打愿降!愿田侯莫忘今日之约。”
“将军尽管放心。”田烈武眼见着这些女直人纷纷下马,丢下武器,心中顿时
放下一半心来—他此时心里其实十分的紧张,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围攻的,竟
然不是契丹,而是女直军。可如此重要的任务,绝不可能没有契丹军参与。而此
时,他已完全暴露于那只不知在何处的契丹大军面前。田烈武几乎已经嗅到巨大危
险正在临近,看到女直停止抵抗,他立即朝刘近与第四营都指挥使宋安世打了个眼
色,两人心领神会,率着第四营冲入庄中,刘近一面命令两个指挥迅速的牵走女直
的坐骑、拿走他们的兵器,又令其余三个指挥有条不紊的将这些女直集中在一起
亦不停留,立即离开小李庄,向西转移。
阿骨打则被几个宋军校尉押着,来到田烈武马前。
田烈武见着阿骨打,第一句话便问道:“完颜将军,与将军同来的契丹人在何
处?何人统军?”
阿骨打眼见宋军如此慌乱,本已暗生疑窦,此时听到田烈武此问,立时怔住
了,心里仿若是倒了五味瓶一般。
但此时木已成舟,阿骨打亦无可奈何,正要回答,便见方才东面那名神箭将军
急急忙忙策马过来,朝田烈武察道:“田侯,东面有大股契丹骑兵出现一”
“那多半是韩宝的先锋部。”田烈武心虽院,脸上却仍平静,果然下令道:
稚仲率第一营与第四营,押着这些女直与庄内百姓,立即退往河间府,不得在束城
停留。我先令河间的第三营出来接应。我亲率第二营断后!”
“万万不可。田侯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张叔夜立即反对,道:“此时
不可效小儿女态,田侯请率第一营与第四营转移,自当由下官与李将军率第一营断
后。”
田烈武尚要反对,身边的众参军、指挥使已是纷纷赞同:“由张大人断后,可
保无虞。”田烈武要断后,本是出于真心,他的确认为将领应该站在最危险的地
方,但他亦知道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已大不相同,张叔夜既已请战,他便绝难如愿。
此时情势,更不能犹豫不决,当下点头道:“如此,稚仲多加保重。”
说完,拨调马头,高声命令道:“第二营、第四营,急行回河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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