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众人早知他心意,当下一个个说道:“职等以为李寨主所言甚是,若能救百姓于倒悬,亦是不负大人护民之心。”
段子介见计议已定,便待安排斥候,忽听到镇内传来喧嚣声。因问道:“出何事了?李寨主,你去看看。”
“是。”李浑领令而去,未多时,便见他与几个巡检押了两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过来。
段子介望了一眼李浑,“他们是何人?”
“回大人,他们自称是吴家口铺人。”
“唔?”段子介转头,望着随行的定州巡检张庞儿,“张大人,你认得么?”
张庞儿忙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二人,回到:“回段大人,下官虽为巡检,然保州非下官辖内。”
段子介点点头,纵身下马,踱到二人跟前,端详了二人一会,方问道:“你们是本地人?”
“是。”那两个男子早见众人情形,双双跪倒,年纪较轻的那个叩头道:“回大人话,草民叫吴和尚,这位是我的结义哥哥,唤作吴三儿。我兄弟皆是吴家口铺忠义社的。昨晚辽狗过此……”
“昨晚?你说昨晚?”段子介听到这话,连忙打断二人。
“是……”
“你们听好,我要你们详详细细说给本郡听
四月十二日傍晚。
雄州。瓦桥关外,辽军先锋都统大帐。
韩宝穿着一副与普通契丹士兵没有多大区别的盔甲,坐在一张胡榻上,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不时抬头,观察雄州的战局。从他的帐中向外眺望,雄州瓦桥关的动静,都可以一览无遗。
现在,他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但是,韩宝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对于这场战争,极少有人知道,韩宝与耶律冲哥在军中属于少数派。虽然大辽皇帝有权力做任何他想做之事,可是耶律冲哥沉默不语,心里对是否真的能打赢这场战争毫无信心。而他韩宝,则是不喜欢打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缔结和约的战争。
虽说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必须要赢得胜利。然而,他自归信之战以后,就格外的留意不要白白牺牲自己的部下。他统率着两万余人马,包括三千契丹精锐骑军及两倍于此的家丁,一万渤海步军,六千余名汉军与工匠。这三族将士,能被选入先锋军,都是经验丰富的百战之余,都是大辽国力的一部分!如非必要,他再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消耗于南朝的坚城之下。
皇帝已经向阻卜、室韦、女直这些部族发诏征兵,那些部族兵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若有一日要苦战于坚城之下,要让数以万计的士兵去前仆后继的送死,他会耐心的等待着皇帝将这些蛮夷送到他麾下。
到那时,他一定会让南朝诸将好好领略一下,他韩宝用兵能刚猛到何等程度!
至于那些小小胜利,直到两朝皇帝重新签订盟书之日,都不值得他高兴。
五门攻城炮对着瓦桥关已经轰了一个多时辰,城墙上撑出密密麻麻的皮帘、布幔,但遇上火炮之利,却几乎如同摆设。瓦桥关的城墙被轰得坑坑洼洼,有一枚炮弹越过城墙,击中敌楼,竟将敌楼轰塌了一角。宋军惧于大辽骑兵之威,不敢出城野战,只能龟缩于城中。然而面对大辽火炮,却是连守城也一筹莫展。若非这火炮的准度实在不敢恭维,只需一炮轰开城门,这瓦桥关早已经是他韩宝的了。
平心而论,这实已是大快人心之事。当年南朝以火器自骄于天下万国之时,绝不会想到,不过一二十年间,就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这样的情形,却让韩宝与耶律冲哥更加忧虑通事局曾经探查到南朝枢密院的一份机密文书,据那份公文所言,南朝自国力恢复后,两府于太平中兴十一年,也就是去年,奏请南朝太皇太后批准,要大举增建火炮作坊,预计若干年后的规模将是现有火炮作坊的二十倍以上!只要等到明年,沿边诸镇,如雄州、霸州,都将配备火炮与神卫营。再等五年,南朝要将沿边如雄、霸这样的重要军州,每城布置大小火炮三百门以上。
这份机密情报,也许是让皇帝觉得再也不能多等的原因之一。
以南朝的国力而言,他们如若真的想造这么多火炮,的确是造得出来的,传闻中,南朝设计出的小火炮,不过几十斤而已,费铜并不多。而且,据说南朝并没有放弃铸造铁炮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进展如何。不论如何,韩宝都无法想象,以大辽的攻城能力,面对着善于守城的宋军,以及数百门火炮,该要如何应对……
韩宝虽然对火炮了解有限,但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火炮这种兵器,就是要越多越有威力,越大越有威力,五百门火炮齐轰,威力绝不止五门火炮的一百倍而已!
所以,虽然大辽的火炮如今能令南朝的许多城池一筹莫展,帮助大辽攻取一座座原本只能望城兴叹的城镇;能够在野战中前所未有的威胁到南朝的重兵方阵,但是,若将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就能看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对大辽绝不是一件好事儿。以南朝的国力,可以轻易的造出上万门、甚至是上十万门火炮,然而若让大辽造上万门火炮,只怕将大辽的皇宫全卖了都凑不齐这许多青铜来。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韩宝也发现了火炮的缺点。他们笨重、移动不便,尤其是在开炮作战之时,而真正要威胁能征善战的大辽骑兵,没有数百门火炮,将大辽骑兵引入事先设定的战场,亦难以如愿。因此,对宋军来说,当那一天到来他们将大量的火炮用于野战后,火炮即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将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而对于大辽来说,只要统兵将领善于利用骑兵机动力强的优点,火炮对骑兵的威胁,远不如对步兵的威胁大。
只不过……韩宝耳边听着攻城炮那震耳欲隆的炮声,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不怎么吉利的念头也许,这将是大辽铁骑,最后一次踏足河北平原了。
“父亲!”踏入帐中的,是韩宝的第八子韩敌猎,也是他十五个儿子中,最象他的一个,现年不过十八岁,便已经官至鹰坊副使,此次南征,便在他帐下做了参谋1。
韩宝没有抬头,仍然继续擦着他的佩剑,只是淡淡应了声:“何事?”
韩敌猎欠身行了一礼,禀道:“萧忽古元帅在霸州受挫。”
“啊?!”韩宝终于停止了拭剑,抬起头来。
此番南征,大辽可谓倾国而出。十三万精锐常备骑兵,除皇太子率两万骑御账亲军屯兵南京析津府监国,上京道、东京道各留数千宫分军镇守外,十余万骑御账亲军、宫分军倾巢而出,此外,还出动了三万渤海军、八万余汉军。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部族军正接到征召……
大军依旧分成东西两道,西路设西京行营都部属司,以西京留守耶律冲哥任都部署,统两万宫分军、四万汉军,虽有步骑六万,然既要镇守西京道,又要监视上京道诸部族,防备宋军自河套东渡阴山,因此其目的只是牵制河东宋军,令其不敢轻易东过太行。
真正的重点自然是在东路。皇帝御驾亲征,下设行枢密院统辖军事,由耶律信、萧岚主持。而东路又兵分三路:萧阿鲁带统军一万余骑,号六万,袭扰镇、定;他韩宝率步骑两万余为先锋,出雄州,皇帝与耶律信、萧岚率主力三万御账亲军、两万宫卫骑军、一万余渤海军、两万余汉军以及少量部族军,共步骑近九万之众紧随其后;而萧忽古则统两万骑兵、五千渤海军、一万汉军,计步骑三万五千余众,号十万,出霸州,攻沧州。
只有各军主将等极少数心腹之臣,才知道这次战争的真正目的。
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哪些地方重要,哪些事情重要……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为了迷惑宋军,防止南朝察知军队调动,皇帝亲率的主力与耶律冲哥的西路军是滞后出发的当其他三路军队进入宋境之时,这两只军队才刚刚集结完毕。
萧忽古的意外受挫,说不定会影响到整个战事……
“霸州不过四千余守军罢?”
“是。”韩敌猎的脸上也仍然还有未退去的惊讶之色,“萧老元帅也是我大辽的老将,此番为求必胜,皇上特意调动了十门火炮前去助阵,虽说那火炮并非是为了攻城而造……”
韩宝站起身来,打断韩敌猎。“伤亡如何?”
“折损了五千余人,战马一千多匹……”
“五千余人?!”韩宝当真是大吃一惊,“霸州呢?”
“两三千人的伤亡总是有的。”韩敌猎说完,见父亲沉吟不语,又提醒道:“父亲,咱们恐怕也得先做准备。”
“唔?”
“萧老元帅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大军还在围城依孩儿看,多半是皇上或者兰陵郡王下了密命,说不定,神威军也得去霸州助阵……”他口里的“兰陵郡王”,说的是耶律信的爵位。韩敌猎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一下,试探着笑道:“孩儿看这仗打得,不像是以往的路数,倒似是皇帝有意恢复三关故地似的。”
韩宝瞄了儿子一眼,忽问道:“若你是萧老元帅,你会如何攻取霸州?”
韩敌猎想都不想,便笑着回道:“若是孩儿,屯兵两千骑于城外,围而不攻。然后纵兵四掠,将霸州四野,焚荡无遗。甚而可以干脆不理它,绕城而过便是。这城值不值得攻,不可一概而论。若这仗打得短,反正南朝也不敢出城,攻它做甚?若这仗打得长,他既不敢出城,我围他三年五年,屯粮再多也吃没了,这城又焉有不破的?不瞒父亲,儿子就是想不明白,我大辽善野战,南朝善守城,都百多年了,皇上又不要他们的地,又何必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放肆!”韩宝厉声斥道:“皇上要甚不要甚,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是。”韩敌猎连忙低头认错。
韩宝骂了一句,又问道:“那雄州呢?若是你来领兵,你待如何取法?”
“雄州……”韩敌猎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帐外的瓦桥关,忽然愣住了,笑道:“只可惜天下的城不能都这般取法。”
回头再看韩宝,也是望着帐外怔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请降?”
此刻,远处的雄州城头,一个人正举着一面白旗,拼命的摇着,还有人在大声呦喝着什么。
父子俩方相视一眼,帐外,萧吼捧着头盔走了进来,高声禀道:“禀都统,雄州乞降!”
1注:辽国北面行军官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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