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白糖?”
“此乃是我治下一处屯田厢军试制出来的,他们用黄泥水淋脱色,便可以将黑糖变成白糖,色泽洁白无暇。较之大食白砂糖还要好些!”
“你便是用这熬制白糖与冰糖之秘法,换来的龙涎香?”蔡京盯着蔡卞,一脸的不可思议。
“正是……”
蔡京不由得摇了摇头,“若我没猜错的话,买下你这秘法的,定是个大食胡人?”
“若是大宋人,亦不至这般蠢笨。”蔡卞笑道:“那大食人还有个汉名,叫做刘图泰。”
“刘图泰……刘图泰……我却是知道此人。他只怕亦不如何蠢笨。”蔡京嘿嘿笑道:“老七可知道,蔗糖在所有的国家,皆是供不应求?大宋、天竺、大食,皆产蔗糖,然这三国,虽然皆出口蔗糖,实则本国之需求亦极大——你看早年大食来贡,总会带上蔗糖,而如今大食海商回程,蔗糖亦是他们采购的货物之一。我当年在杭州,已听说蔗糖在契丹、高丽、日本,乃至泰西诸国,皆极受欢迎,利润极高。本来若我大宋有了这老七你这两样秘法,注辇国、大食的海商,必定都趋之若鹜……”
蔡京虽然没直接指责蔡卞,但他这么一说,便连田烈武也已经明白,这笔生意对那刘图泰来说,亦是划算的。他学会了此法,回到大食国依法制造,面对泰西诸国的贸易利润,想必将会非常可观。
他心里正感惋惜,不料蔡卞却丝毫不以为然,笑道:“四哥所说之事,却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
蔡京听到蔡卞话中有轻忽之意,不觉微微色变,“老七此话怎讲?”
蔡卞却全然不觉,依旧笑道:“四哥既然说了蔗糖如此供不应求,便将秘法给了刘图泰,又有何妨?大食国虽然产蔗糖,又能有多少产量?他刘图泰纵然发财,亦挡不了我们大宋的财路。反正这所谓的秘法,用不了三五年,全大宋的蔗糖坊都会知道,到时候他要学到这法子,亦不是甚难事——这可不是蠢笨么?平白却便宜了我。四哥所言之事,其实弟亦略有所闻,然蔗糖毕竟是产量所限——湖广屯田厢军,大都想种甘蔗,蔗糖也罢,甘蔗酒也罢,可以卖给海商,亦可以卖给国内的行商……四哥莫要忘了,当年便是弟在工部建议朝廷为防侵蚀农田,曾颁布下严令,限制蔗田数量。这些年弟在湖南路,最觉欣慰者,便是自屯田厢军以来,湖广垦田数量逐年增加。依弟之愚见,湖广增加蔗田,于国家之利小,而湖广之稻田增加,于国家则有大利。这方是石相公当年决意开发湖广之本意!吾辈立身朝堂,当为天下谋正道,旁门左道,可谋一时一地之利,却难谋天下之大利。”
蔡卞只道在座之人,一个是他四哥,一个是素称忠厚的田烈武,他毕竟还年轻,说话竟是全无顾忌,却不知这话听在他四哥耳里,却全不是个滋味——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蔡卞这话,倒仿佛是在讥刺蔡京爱走旁门左道一般。
但蔡京之城府,却非蔡卞可比。他心里面恼怒,脸上不仅毫无表腾,反而腾出惭愧之色,“老七所言,确是正理。如此说来,倒是老七占了个大便宜。”
蔡卞摇摇头,笑道:“我要这龙涎香又有何用?此乃是本州军民上供皇上,祝贺皇上登基的一点心意。否则我又哪来这许多钱?如今亦不过拿出来,给田侯与四哥瞧个希罕……”说到这里,他挥挥手,令蔡用收起香来,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自己倒也收了几样宝物,正要送给田侯与四哥……”
田烈武方在感叹蔡卞会拍马屁——这上贡之物,自是不用自掏腰包,而这龙涎香,却是后宫所喜之物,他口里说的是贺皇帝登基,实则却是祝太皇太后听政……却不料蔡卞话锋一转,竟开门见山的要送起礼来。
他正欲推辞,却见蔡京已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东西来唬弄我。”又笑道:“田侯虽是自家人,你亦不可糊弄了事……”
“小弟岂敢?”蔡卞笑着答应,兄弟俩一唱一和,不给田烈武说话的机会,已叫随从将东西送了上来。
只见蔡卞亲自走到几个随从的跟前,掀开他们手中托盘上盖着的绸布,田烈武的眼睛,便象被勾了魂一样,盯着那几样东西,再也移不开了。
达马斯谷刀!
两柄货真价实的达马斯谷刀!
这些年来,大宋朝的武人,无不梦寐以求,希望能够得到一把达马斯谷刀,但是,它比倭刀、真腊蕃剑都更加名贵、罕见。流入大宋朝的
达马斯谷刀,总数都可能不超过五十把,甚至更少!
田烈武从未想过,自己的面前,竟然同时出现两把!
蔡卞与蔡京交换了一下眼色,蔡卞微微笑道:“此亦是机缘巧合,方能觅到之物。不过我一介书生,要此物又有何用?我常听四哥提起,石相门下之士,惟田侯有西汉周勃之风,而四哥又素好奇珍异宝,故我买这两柄宝刀时,便已想好,一柄赠四哥收藏,一柄赠田侯,若他日田侯能佩此刀,纵横疆场,为国建功,亦是不辜负了如此宝刀……”
“如此贵重之物……”田烈武听蔡卞说着,终于还是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摇摇头拒绝道:“虽蒙少监错爱,然此刀在下却是绝不敢受。”
“田侯何必见外?所谓贵重,亦须看它之用处。这宝刀贵重与否,还要看它操之于何人之手。若持于名将之手,用之手刃寇仇,开创太平,便可称贵重;若在我等书生手中,无非用来装饰门面,又有何贵重可言?况且我到底只是个文臣,若说国朝武将,除了田侯,我还真不识得几个。且那等闲之人,又如何配得起这等宝刀?田侯岂能忍心辜负这宝刀?”
蔡京也在旁笑道:“放在老七手中,原也是糟蹋了。老七亦是因为大丈夫意气相许,这才不怕冒昧,田侯亦不要辜负了他这番心意,看轻了他。”
“岂敢……”
“这亦没什么不敢的。”蔡京笑道:“田侯如今乃天子身边的红人,天下之人,莫不想努力巴结。不过,老七的心意,田侯却是不知道。若说田侯一生之志向,只是安于班直宿卫,便任君再亲贵,他亦不肯赠这刀的。若果真是为了巴结,恕我直言,何不将这刀送给唐康时、呼延忠?老七却是盼着有朝一日,田侯能佩此刀,登上析津城楼,庶几亦不负此刀威名!”
田烈武本就不擅言辞,这时候被蔡京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他嚅嚅着还要拒绝,却听蔡京又说道:“老七有这番心意,田侯不当推辞。但送我那把刀,我却亦想借花献佛,请田侯转赠武城侯。”
“啊?”
蔡京淡淡笑了笑,道:“我的心意,却与老七不同,我将这刀转赠予武城侯,是盼着二君能以此宝刀护卫主君。”他抱拳拱手,加重语气说道:“皇上天资聪颖,十年后亲政,必能成一代明君。在此之前,却要多拜托田侯与武城侯!”
田烈武万万想不到蔡京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望望蔡京,又望望蔡卞,却见蔡卞也重重点了点头。田烈武沉吟了一会,终于抱拳说道:“若是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蔡卞见田烈武答应,不由得喜形于色,连忙吩咐下人将刀送往田府。三人方欲重回座位,却见蔡府的管家蔡喜急匆匆的走进来,禀道:“大府,不好了,出大事了!”
蔡京的脸顷刻间便沉了下来,喝斥道:“何事值得这等大惊小怪?”
蔡喜望望蔡卞,又望望田烈武,踌躇不语。不料又是被蔡京一顿臭骂:“有甚好迟疑?你不认得七哥和田侯么?”
蔡喜没来由挨了蔡京一顿骂,却再不敢迟疑,连忙哈着腰道:“是,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小的刚刚接报——北海侯仲维、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士丘等七名宗室,不知何故,在单将军庙殴打鸿胪寺主薄吴从龙……”
“你说什么?!”即使连一贯处变不惊的蔡京,此时亦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蔡京可再也想不到,这些大宋朝的凤子龙孙们,平时虽然贵为天潢贵胄,但却是连个进士都不敢欺负的,他们何时竟然有了这样的胆量?他望着蔡喜,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听错了?”
注一:唐太宗曾派人去摩揭陀取熬糖法,疑为引入白砂糖技术。但宋初中国白砂糖仍然主要依赖进口。或谓据马可波罗所云,白砂糖技术乃蒙元时方引入中国。实则宋末之战乱,实为人类文明史上极大之浩劫,蒙元时有技术失传,欲待重新向中亚学习,亦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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