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完,山林中二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待话音散尽,周围连鸟兽之音都没有,只有风吹叶梢的轻音流动,愈发衬得山林空寂,如入死地。
余慈看着和尚,和尚看着余慈,双方心中都如明镜一般:什么许诺、什么恩情,都是笑话空谈。二人真正计较的,是和尚的身份,是他身份之后,那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是由此衍生出来的,谁也难以承受的严重后果。
和尚非常清楚,当余慈追上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前期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再无意义。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身份之后的“秘密”继续掩藏下去。
灭口当然是最简单的选择,可是不提他现在还存着几分功力,就是真将余慈斩杀在山林中,后续而来的问题,恐怕要更加严重——离尘宗的反应无所谓,和尚倒很希望离尘宗不依不饶,将此事闹大,引来全天下人的注意,恰符合菩萨的要求,可是,罗刹教那边,就真的不好交待了。
他和那边有着默契,让此事在绝壁城启始,也在绝壁城休止,他则另起炉灶,重新布置,消除影响,以此换来双方继续合作,并帮助他全身而退的承诺。
和尚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毁信背诺对他来说全无压力。然而这是他和那位专程前来收拾残局的大人物达成的协议,虽然那位是天下有数的大忙人,此时早回返东海处理那一屋子案牍文书去了,可坦白说,他不想去触碰那位的逆鳞,就算摆在他位子上的是菩萨本人,恐怕也要重视起来。
如此这般,杀掉余慈,能不能处理得干净利落,让人不至于有别的联想,是摆在和尚面前的大难题。况且,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有没有留着后手!
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用别的方法更简单点儿。
心绪转了许多圈,和尚终于开口:“长生之难,难于上青天。余仙长在离尘宗,不过是外室弟子,所接触者,不外乎先天气法、丹诀之类,便是练到极处,也不过是三百年的寿元,与长生相去何止霄壤?”
余慈看他一眼,嘿声笑道:“没想到在别人眼中,本人竟是如此不堪。”
和尚只当没听这句话,继续道:“余仙长机缘心性都有超凡之处,要说真正进入离尘宗门墙,也不甚难。然而离尘宗的所谓飞天藏形、九度真文、乃至天府玄微之类的法门,在长生一途上,效用还称不上顶尖。两劫以来,离尘宗能成就长生者不过七人,有度劫之能的,也只三人而已。至于永劫不灭的至境,则是一个也无……”
余慈直接打断他道:“抬头不看路,早晚摔骨碌。和尚不如说点儿实际的。”
他这么说话,和尚眉头便是一皱。和尚修行多年,佛门六通上也颇有造诣,听音辩意,便知余慈心中全无动摇,但话到这里,他还是要说下去:
“余仙长是聪明人,贫僧也不多说,这里只提出一条:只要余仙长肯让一步,我愿立下重誓,舍得一身修为,为仙长做一回引路人。保证仙长十年之内,还丹大成,期以百年,步虚之上,长生有望……”
余慈再打断他的话:“像明法师那样?”
此话一出,和尚心头剧震,眸光阴寒如冰霜,刺在余慈脸上。只此一句,便可证明余慈确实知晓他的部分根底,若是这类信息传出去,又谈何千年大计?
“看来是如此了。明法师是罗刹教,拜的是鬼王;却不知和尚是什么教,拜的又是哪路神仙?”
“休得无礼!”和尚沉喝一声,“余仙长当有敬重之心!”
余慈却是微微一笑:“对前辈高人,在下自然是要敬重的。不过总要让人看到前辈风范才好。引发魔乱、夺舍弟子、戕害凡俗……林林总总的手段,是贵教神主默许的吧,可真是让人欲敬无从哪。
“要说‘血僧’本身就是个好借口,什么脏东西都能往上泼,圆个谎什么的,正当其用,可惜,谎言终究是谎言。话说回来,难道和尚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挖出这段因果来的?”
还是撕破了脸,灭口是一定的,就是后续处理是个麻烦……和尚沉吟着,双目眯起,盯着余慈唇齿启合,随时都要发动致命一击,却见对面,小辈咧嘴一笑,牙齿雪白,森然如刀!
脑宫中骤然剧痛,正如刀子直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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