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女士听完女儿的告状,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鼻腔和嘴巴同时冒出滚滚白雾:“那你当时抽烟了吗?”
安娜急了:“我抽个屁,我哪有钱买烟呀!”
布朗女士想想也是。虽然在她的眼里,被骂“ho”算不得什么大事,她从早被骂到晚也没有觉得委屈,但骂她的女儿是“ho”,确实太过了一些。在她的构想里,安娜是要读大学的,会带她离开这条肮脏恶臭的街。
于是,布朗女士一拍大腿,同意第二天护送安娜上学。
安娜想得不错,第二天,白胖子果然在校门口等着她,准备狠狠教训她一顿。安娜立刻后退一步,把白胖子的位置指给她的母亲。布朗女士叼着烟,烟囱成精似的,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过去,一巴掌打了个白胖子措手不及。
白胖子捂着脸颊,目瞪口呆看着安娜的母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
布朗女士和安娜一样,拥有一头浓密黑亮的鬈发,眉眼浓艳,肌肤犹如黄褐色的蜂蜜。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拿下香烟,对着白胖子的头顶,弹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烟灰。
白胖子尖叫了一声,颤抖地倒退几步。
布朗女士嗤笑一下,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出来,说:“回去告诉你爸爸,老娘是他干不起的ho。都是贫民区的渣滓,瞧不起谁呢。”
那是安娜的记忆里,少数几次让她觉得温情的画面。现在,她终于走出了那条腐朽、罪恶的街区,进入了私立中学,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一转头就能看见蓝盈盈的天空、翠绿色的草坪,遮阳树在灼目的阳光下发出簌簌的潮汐声。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爱好,遇见了包容她、疼爱她的情人,尽管那个情人还没有同意成为她的情人。她的手头宽裕了,不会再像寄生虫一样汲取那个女人的养分,不会再拖累她,成为她甩不开、丢不掉的包袱。
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以后说不定还能当演员赚钱,赡养那个女人,给予她渴盼了半辈子的安稳和荣光。
她想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有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是否有一丝愧疚……
安娜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想极了,想得心里发痒,想得胸腔疼痛。
可能这就是一些被父母漠视的人的通性,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争取父母的认可。
哪怕他们的父母是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肥章!这不夸?!
注释1:出自《光荣与梦想4》[美]威廉·曼彻斯特 四川外国语大学翻译学院翻译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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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安娜有点儿想请l先生帮忙找母亲, 又怕这事儿会麻烦到他。
她对有钱人的概念不清楚,不知道有钱人找人的办法,但她知道普通人找人的感觉——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记得十六岁那年, 布朗女士又一次离家出走了。这并不可怕, 那时候, 安娜已经习惯她隔三差五就要消失一下,可怕的是,那次她忘了给安娜留钱。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她饿着肚子, 找了布朗女士两天一夜, 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她至今都记得, 当时她穿着一双胶底运动鞋,大脚趾和脚后跟都贴了几层厚厚的胶布, 却还是被磨破皮了。
两天过去,她躺在沙发上, 两条腿酸软得抬不起来。有那么一瞬间, 她不想要妈妈了, 可是家里的冰箱空荡荡,水槽里堆满了还未清洗的碗碟。茶几上的铁盒子里只剩下几个10美分的硬币。这妈妈不要也得要。
其实,母亲离开了,她也可以活下去。她手脚健康,心智健全, 可以去打工,可以去跑腿,但她不甘心。十六岁,玫瑰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正是被父母疼爱、做家务赚零花钱的时候, 她不想在这个年纪就踏上社会,孤独地自力更生。
幸好,星期一的傍晚,布朗女士就回来了。从那以后,每次布朗女士有离家出走的迹象,安娜都会提醒她:“把钱留下。”
安娜以己度人,觉得找人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l先生那么忙,每天光是电话会议就有两个。占用他的时间,去找一个在警局有案底、粗鄙可耻的应召女郎,安娜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开不了口。
为什么?说不清。她认为自己可以像个天真少女一样,矫揉造作地撒娇撒欢儿,让他蹲下来给她洗脚,也可以像个被宠坏的女孩一样,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讥笑着喊他“老东西”。但是,把她贫民窟的生活、轻贱的身份、粗鄙的母亲,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的眼底,她还是有些不敢。
她的母亲,她的过去,是她身上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很疼,却不敢向医生求助,她怕被医生笑话。
想到这里,安娜决定用攒下来的零花钱,雇人悄悄地找。
她天性乐观,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把布朗女士抛到脑后,继续排演音乐剧。
转眼间,已是星期四。安娜虽然表面上和谢菲尔德结束了冷战,却仍然瞒着他音乐剧首演的时间——不是故意想瞒,而是他根本没有主动询问。而且,一想到他毫不在意她的演出,连问都不问一句,她就一肚子闷气。
晚餐后,谢菲尔德在花园里坐下,打开报纸,看了起来。安娜本不想搭理他,经过一个反光处时,忽然发现今天的她特别美丽——气色红润,眼睛明亮。她思来想去,感觉这个样子必须让谢菲尔德看到,不然就白白浪费这美丽了。
刚好,邮递员送来了明天的戏服,一条缀满黑蕾丝、白珍珠和层层叠叠欧根纱的大裙子。安娜将裙子换在身上,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另一只手拿起口红,单手推开盖子,缓缓涂在撅起的嘴唇上。涂完后,她本想再画画眉毛和眼睛,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很动人,可以去见那个口是心非的老情人了。
她提着裙摆,光脚走下楼——非得光着脚不可,穿高跟鞋,她怕脸着地摔一跤。在安娜的想象中,她会轻盈而优雅地走到谢菲尔德的身边,不经意间让他看见这条裙子。等他询问这条裙子的来历后,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告诉他演出时间了。
谁知,裙子太厚,还没有走出客厅,她就被闷出了一身热汗。安娜抓了抓脖子,第一次在勾引谢菲尔德这件事上,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都走到花园了,勉强勾引一下吧。
安娜轻手轻脚地走到谢菲尔德的身后,用两条汗津津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谢菲尔德看着报纸,没有回头,淡淡地警告道:“安娜,松手。”
安娜故意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栗色的鬈发垂落到他的手臂上,犹如小动物细软的毛发,在他的血管里埋下一颗骚动不安的火种。
这女孩不知干了什么,浑身都是汗,蜜黄褐色的肌肤热烘烘的,烈火般炙烤着他。他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开一些。
安娜的羞耻心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被推开了,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牵着裙摆转了一圈,笑盈盈地问:“我好看吗?”
谢菲尔德没有鉴赏裙子的兴趣,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娇媚而可爱的笑容。他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低声答道:“好看。”
安娜撅着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走近了一些:“你再看看。”
在她的眼里,夸奖她,就必须得夸得具体一些。只是一个“好看”,是没办法满足她的,必须得是“你的嘴唇红得很漂亮”或“你的裙子很特别”,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