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如此说来吉山还是有灵咯?”昌佐浓眉一挑。
“此皆仰仗大人福泽大人未雨绸缪藏兵山中防患于未然有您坐镇山西实是河东百姓之福啊。
“诶——”昌佐连连摇头“此乃我家卫帅机妙算昌某岂能贪功。
略微一顿昌佐偏过头来看着身旁中年人道:“当然还幸有张兄捐纳钱粮解了昌某后顾之忧否则这几日八百骑军人吃马嚼的还真是一桩愁事。
“昌大人言重能为国效力为您老分忧不才三生之幸。
”中年人马上欠身道。
昌佐微微一笑转首又望向了壶口冰面。
一面倒的战事并未进行多久待黄河西岸的明军骑兵赶到时残存的白莲教徒早已丧胆失气猬集在数十丈宽的冰面上上天无路入无门连逃生的心思也生不出了将兵器往冰上一丢便直接跪倒罢了罢了去他娘的真空家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仗是万万不打了。
贼老天便是成心与人作对连求死都不得个痛快大家都抻长脖子准备挨刀了偏偏东西两岸的明军倒纷纷止住了脚步无人率先踏足冰面场面竟一时僵住了。
这是怎么个状况?难不成明尊显灵使了障眼法有心思活泛的便试着跪在冰面上偷挪几步见两岸官军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弓腰站起才刚离开人群顿时两岸便是一阵飞蝗箭雨将那机灵鬼活活射成了刺猬。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叫哭闹又不敢四散奔逃只好尽量聚集在河道中间老老实实跪在冰面上低声饮泣不敢擅动等候着这些丘八大爷们发落。
黄河冰面上的白莲教徒们战战兢兢却不知两岸明军同样进退失据壶口黄河并不算宽却是两省之间的界河未得令谕在众目睽睽之下擅自带兵进入邻省若被有心人报了上去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可就这样把这些乱贼交给对岸友军处置心里又实在舍不得这些家伙的脑袋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嫌钱多烫手呢。
“本将奉分守延绥东路参将、都指挥同知戴将军之命追捕白莲教匪请对面兄弟将贼人交予我等。
”杭雄毕竟年轻按捺不住性子率先隔河喊话。
“本官巡查三关防务、锦衣卫指挥同知昌佐遵卫帅丁大人号令剿灭白莲教余孽闲人回避。
”昌佐趋马来到岸边朗声回道。
“这些都是延安府乱民理当交由我延绥镇处置还请昌大人行个方便。
”对方官位来头都比自己大杭雄不由放低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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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此言差矣这些贼人适才已经踏足吉州已是河东面流寇该当归山西镇处置。
”张姓中年人捻须微笑。
昌佐满意点头“不错本官身负缇帅手令岂能有负重托。
“况且因延绥镇剿贼不力才致使乱贼流窜幸得山西健儿浴血阻敌未酿大祸尔等姗姗来迟还觍颜与河东将士抢功不成!”张姓中年人振臂大呼。
“你……你血口喷人!”杭雄年轻气盛好友安国才因故受了军法处置一腔愤懑难消一路奔袭至此心火正旺对方又如此贬低讥诮不由怒火升腾‘呛啷’一声拔出腰刀。
身后延绥轻骑也持兵械在手自南下以来大家爬冰卧雪征战不休吃了多少辛苦且不去说怎能由着这帮山西老西儿随口糟践。
山西镇兵士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张弓搭箭持刀挺抢严阵以待弟兄们窝在山里几天罪也受了仗也打了眼看就要立功领赏了老陕想过河摘桃子混账驴球球的天底下哪有这便宜事!
“张兄慎言。
”昌佐为人一向谨慎不愿无端树敌。
“大人见谅在下实为弟兄们不平。
不说拿人手短这人背后也有些来头昌佐不好多加斥责只是高声道:“杭将军非是昌某刁难卫帅令出如山容不得半点轻忽。
“丁帅也在延绥军中安知我等军令便没有缇帅授意!”杭雄梗着脖子喊道。
“如此最好便等卫帅大驾到了再做分晓。
”昌佐道。
“等便等怕你不成!”杭雄下马气哼哼往岸边一坐。
延绥、陕西二镇军马便如此继续对峙可苦了中间担惊受怕的白莲教俘虏自个儿明摆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只等着两家分赃完毕就一勺烩了眼睁睁在冰面上等死众人不由羡慕那些死得痛快的弟兄姐妹起码不用再受这番活罪。
好在这番煎熬终于有了尽头约半个时辰后戴钦率领的延绥铁骑快马加鞭赶了上来。
“你们就为这点事情险些火并?”冰面中间丁寿裹着斗篷质问两镇军将。
“属下处置不当请卫帅责罚。
”昌佐躬身领罪。
丁寿摆手止住昌佐“戴将军你看呢?”
“胡闹!”戴钦向杭雄等人怒叱“若非昌将军与山西兵马埋伏在此贼人已流窜过境尔等不知感激还要争功动武不识大体!”
杭雄委屈万分“末将实有难言之隐贼人首级干系将士军功赏赉卑职麾下多是应征义勇若是推功让赏怕会军心不稳……”
“住嘴!还敢狡辩来人……”戴钦对这个晚辈真有些怒其不争人家锦衣卫言出法随你便是真有隐情也可事后再谈非要当着锦衣卫的面犟嘴老夫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很好看是吧!
“算了吧戴将军。
”丁寿不以为意搓搓手“为这么点事大可不必若不介意由丁某越俎代庖处置如何?”
“听凭缇帅吩咐。
”戴钦欠身道。
“山西镇在这山里着实吃了几天苦岸边阻截教匪也是有目共睹这批俘虏与首级就交给他们吧。
”山西边军奉丁寿之命擅离三关要是寸功未立朝堂上扯起皮来丁二还真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这厮明显偏袒锦衣卫杭雄上前一步便要争论被戴钦狠狠瞪了回去。
丁寿继续道:“杭世威率军疾进追剿顽敌亦有苦劳此战参战军士以往斩获加倍赏之。
“当真?!”杭雄一副不可思议状。
“验功御史和监军中官那里自有本官分说如何?杭将军?”
“末将替众将士谢过缇帅。
”杭雄撩甲直挺挺跪倒在冰面上此番平乱便是手底下再怂的夯货也弄了不止三五个首级若是加倍论功行赏己方怎么算也占了大便宜。
傻孩子这回人头缴获的太多了怕是首级换算的价格要大不如前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丁寿暗中撇嘴。
“既然事情都了结了就开始干正事吧活着的马上甄别看押鞫问出教匪首脑死了的清理干净瞧瞧这冰面上尸体到处都是雪白血红的看着就刺眼睛还有那些胡乱撇置的箱笼杂物也都拾掇了别把这冰桥美景都给毁了。
丁寿对着冰面上四散丢弃的大包小箱指指点点白莲教这是逃窜还是他娘搬家难怪专业造反几百年就没成过事看着这么不靠谱啊。
军士领命清理战场戴钦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开口道:“缇帅戴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戴将军何须客气但说无妨。
“缇帅如何知晓黄河冰冻之期提前并预伏人马在此?”戴钦确是诧异这场大雪来得突然他久居延绥也未及时觉察黄河冰清这小子看着不着四六的竟能料敌机先。
“对啊小淫贼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莫不是精通阴阳易理玄门术数?”戴若水不合时宜凑了上来。
“放肆此哪有你说话之处还不退下!”戴钦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实在头痛。
戴若水小嘴一扁怏怏不乐。
“戴将军少安毋躁此事令嫒也知详情。
“我?我可不懂阴阳八卦好难哦。
”戴若水杏眼迷茫连摇螓首。
“丁某也不是夜观星象博古通今的诸葛孔明说起来还要感谢白莲教给提的醒儿。
“白莲教?难道其中也有缇骑暗桩?”戴钦道。
此言一出莫说好宝宝般的戴若水便是昌佐和其身边张姓男子也忍不住侧耳细听。
“那倒没有不过若水可记得你我在山西如何会面?”
“如何会面?”戴若水
黛眉微颦回忆昔时情景:“还不是因为你调戏那小寡妇要脱人裤子……”
“咳咳……”丁寿极力掩饰尴尬干笑几声才继续道:“不错正是苏三案牵扯出白莲教勾结平阳卫走私军器一事当时丁某便怪按说事情败露军械已然到手白莲教本该迅速斩断与钱清等人的联系他们却反其道而行冒险派出教中关键人物恩威并施拉拢钱清说明平阳卫对这些逆贼至关重要甚至还在那些走私的军器之上。
戴钦点头“缇帅所言不错平阳襟带河汾翼蔽关洛自古便是雄胜要。
“因此我便留了心思白莲教延安府举事看似声势浩大但陕北民贫瘠绝非久据之待边军强兵一到必然土崩瓦解西安府为关中要冲城池坚固非旦夕可下又有潼关天险扼守要道贼人插翅难逃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河之隔的吉州有可乘之机偏偏巧了这吉州恰是归属平阳府管辖……”
“可是白莲教匪阴结平阳卫的谋划已被缇帅破坏他们还会再重蹈覆辙谋划此么?”戴钦拧眉不解。
“按说不会。
”丁寿耸耸肩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生根发芽扰得丁某夜不能寐即便得了田奉璋烧船的消息仍旧心绪不宁苦不堪言。
“哈难怪听爹说你有个‘雄狐’的诨号果然是狐性多疑。
”戴若水娇笑打岔。
“滚一边去!”戴钦这回是动了真怒为了让女儿眼明心亮防火防盗防丁寿私下将他那个不光彩的绰号也报了出来没想远离登徒子心愿没达成自己反被女儿卖了个干净。
戴若水噘着樱唇委屈巴巴闪到一边。
南山有狐居高位而行邪行戴老头你当二爷没读过书是吧那帮大头巾糟践老子的奏本你都拿出来给二爷别刺儿真当爷是菩萨性子。
戴钦面色涨红讪讪道:“戴某家教不谨小女口不择言得罪之处还请缇帅见谅。
“无妨。
”丁寿大度一笑继续分解:“为了能睡个安慰觉丁某便用锦衣卫渠道传讯昌佐令他带一支兵马藏身河岸有备无患好在老昌也肯卖丁某这个面子。
听到丁寿提及自己昌佐连忙将身子一躬俯首道:“属下蒙圣恩迁官恰能调动山西镇兵马能为卫帅效力是卑职幸事怎敢推辞。
“瞧瞧不是每个人都对丁某的事推三阻四的。
”丁寿弦外有音。
“缇帅说笑。
”戴钦色悻悻。
昌佐眼见场中气氛尴尬虽不明就里还是习惯性打圆场“禀卫帅属下此番出兵多蒙义民捐纳军资才能兵行速。
“嗯?有人在钱粮方面作梗?”丁寿眼皮微抬精光闪现山西官员是记吃不记打还有敢和二爷放对的。
“大人误会了山西各处对缇帅吩咐甚为尽心是在下闻听消息主动报效。
”张姓男子急声解释。
“你?”丁寿见这人两鬓虽已斑白面目仍可见俊秀风采想来年轻时容貌也不会差了又转首四顾看看正在忙碌的山西兵马‘嗤’的一笑“这么多人马的行粮都能凑得齐看来家底不小啊。
“在下往来买卖薄有积蓄虽在匠籍也有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命之悃悃热忱。
“哟忠心可嘉啊什么来路?”破天荒碰到这么一个邪性人物丁寿还真来了兴趣。
“不才张寅山西太原府五台县人匠籍。
昌佐上前低声道:“此人在南北两京并苏杭徐州等处往来经商又在省城太原府周边放帐城内太子府巷有八间门面五台县、徐沟县、太谷等俱有房屋土家资颇丰。
丁寿将头一歪昌佐忙把耳朵凑了过来只听丁寿低声道:“这么门儿清你收他好处了?”
“属下不敢这人早先便捐了冠带又有武定侯府的举荐与山西官面颇有往来。
“武定侯?怎么又扯上郭家了!”老郭良对刘瑾很是恭顺尽管丁寿瞧郭勋不顺眼还是抹不开面子收拾。
“那个张——”昌佐一旁适时提醒丁寿总算叫对了名字“张寅!”
“在。
“你与武定侯也有交情?”
“山野村夫不敢当此言只是侯爷谦和不以在下出身低微为意府上筵宴充数罢了。
”张寅恭敬答道。
“那就是交情不浅咯……”丁寿振振衣袖思忖这郭家还真交游遍天下又是六扇门又是武林大豪的这还冒出一个山西土财主来。
“侯府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张先生当是家资巨万吧?”
张寅不解丁寿何意沉声道:“在下虽有薄产皆是经商置业所得并无仰仗侯门权势强取豪夺。
“知道知道忠心为国么单就此番主动报效官军银粮来说也该论功行赏才是所以——”话锋一转丁寿又道:“所以你是真有钱咯?”
啊?张寅略微一怔突然醒悟过来“在下斗胆请缇帅移步。
丁寿随张寅走了十余步行至僻静处不耐道:“什么事说吧。
“早闻缇帅大名今日才有幸得见一点薄意求大人哂纳。
”张寅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双手呈上。
丁寿瞥了一眼票面数额不露声色“这些也是为国热忱?”
“不敢欺瞒缇帅在下在太原经营钱业身份多有不便想在太原三卫中谋个军职出身。
”张寅低声笑道。
“凭武定侯在军中的关系这点应该不难吧?”丁二爷做人的原则从来都是拿钱办事不清不楚的银子宁可不要。
“本是不难可这报功一事还要仰仗大人的生花妙笔不是再说如今山西面上谁不晓得没有缇帅您老点头谁敢肆意妄为啊。
这才对嘛有求于人才会舍得下大本钱破家为国谁特么信啊两个指头夹住银票快速缩进袖中丁寿眉开眼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的功劳会如实报到兵部凭郭侯爷与兵部的交情当不用我再费事了吧?”
“不用不用在下足感盛情。
”张寅长揖到。
“诶将来不久大家便是同僚了何须客气。
丁寿扶起张寅二人相视大笑。
看着得意忘形的丁寿戴钦愁眉深锁缓步走至昌佐近前“适才幸得昌兄解围戴某谢过。
“戴将军客气了。
”昌佐素来与人为善即便适才险些与延绥兵马动手如今仍是笑脸相对。
“昌兄接讯南下可曾得了司马令谕?”戴钦问的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的兵部左侍郎文贵山西三关皆在他的辖下。
“不曾得了卫帅传讯后昌某便立即抽调偏头关精锐骑军兼程南下出兵之事委托同僚呈报司马。
随即昌佐苦笑“也是因行得仓促粮草调拨不及本意到太原补充行至途中正巧遇到张兄省却了一番麻烦。
戴钦轻叹一声略带埋怨道:“昌兄操切了若是太原府循规行事不肯借拨粮草岂不军心大乱幸得张先生急公好义昌兄吉人天相。
“太原府不肯调粮草?不会!”昌佐脑袋一拨楞坚定说道:“山西如今没人有那么大胆子敢违逆卫帅的谕令。
昌佐是言之有物丁寿过境山西折腾得鸡飞狗跳徐节堂堂山西巡抚只想打个口水官司便被一撸到底凄凄惨惨毁家输粟更别说还有张恕、钱清这几个倒霉鬼了山西官场看在眼里谁不心惊胆战哪还再敢得罪这尊瘟。
昌佐越是说得斩钉截铁戴钦心底便愈是发虚有些话姜汉也说过戴钦虽觉老友言之有理未尝没觉言过其实自己是守塞边将平日律己甚严并无有把柄可让丁寿去抓锦衣卫能奈我何!是以此番剿贼平乱他对丁寿虽说言行恭谨也仅限于君子之交并无过多巴结反倒是丁寿因为戴若水的缘故对他低声下去更让他添了几分轻视。
“昌兄无令出兵若是无有乱贼过河最终无功而返就不怕朝廷治罪么?”戴钦干巴巴问道。
昌佐粲然一笑弯曲如钩的鼻子更加凸出“戴兄交浅言深昌某便奉劝你一句由衷之言……”
“不才洗耳恭听。
“遵卫帅之命行事或许未必有功但若违令不从必然大祸临头。
”昌佐轻拍戴钦肩头轻声笑道。
戴钦骤然间冷汗直淋呆怔不动直到一声娇叱传至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