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千余虎贲齐聚盔缨灿烂衣甲鲜明上千匹战马与其两倍的驮马猬集一处人喊马嘶声直冲云霄。
骑军另一侧同样聚集了数百人马马上骑士装束杂乱有的人一身精铁铠甲大多数则只披了一件皮裘短袄兵器马具同样捆扎各异望之远不如边军骑兵整齐所共通者唯有一身散发的剽悍勇猛气息。
确如姜汉所说延绥接边荒人皆好勇尚武无所产平日以斩馘为生计闻战则喜告示才贴出来便应者云集自带粮马兵械前来报到怕是绥德州外尚有闻讯而来者不绝于途。
应征者中除了想凭首级立功领赏搏个功业出身的军余民壮也不乏闲极无聊的将门子弟
这些人都披着家传铠甲身边还有家丁护持几个关系近的聚在一起大声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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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你说延安府的乱贼真有传闻的那么大声势?”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掸了掸身上的鱼鳞叶明甲百无聊赖问向身边同伴。
他问话的人与他年纪相当生得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一身青纻丝曳撒甲坐在马上腰板挺得笔直闻言点点头“出兵如此之急怕是贼势剧烈非同小可。
“娘的我说老头子这么热心让我凑热闹还说什么几个流民乱贼成不了气候是白捡的功劳回来便可授个实职的鬼话怕是巴不得小爷死在外面他好把世袭的职位传给家里那个丫头生的小崽子。
”青年愤愤一甩马鞭好像自己亲爹就在眼前。
“世威休要胡言!”同伴四下看了眼低声道:“你若再不知收敛这张嘴被有心人听去只一个不孝的名头你也一样袭不得职。
“谁在乎那个!”青年咧嘴一笑“祖上世职本就是马上得来的丢了凭本事再取就是老头子岁数大了只知抱着小娘守着祖上那些余荫过活便以为旁人也看重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职一家人算计来算计去也无趣得很。
“倒是你良臣早早袭了祖职不说在郡庠书读得也好便是弃武从文也有一番天何苦要蹚这趟浑水?”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同伴青年握紧马缰抿着嘴唇轻声道:“熟读诸子百家是为明了春秋大义并非图三考出身安家以武功传家自然要在马上建功立业若是失了本心愧对先人。
“说得不错冯祯将军卒伍起家累功升至本卫指挥佥事如今以署都指挥佥事分守宁夏西路我等又如何不能……”
青年正兴奋口若悬河忽听身边有人示警“噤声有人来了。
数十匹骏马向校场飞驰而来当先一骑身披黑色大氅身后簇拥十余锦衣骑士延绥副总兵姜汉与东路参将戴钦分列左右战马不敢稍稍抢前一步。
目视当先意气鹰扬的年轻人青年砸着嘴巴不无艳羡轻声对同伴道:“那人便是当朝缇帅、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南山啧啧好大的威风啊看着比你我还小上几岁……”
同伴不答只是凝望着众星捧月般的丁寿身影心中默念:仕宦当作执金吾果然不虚!
见官长亲至千余骑士人人屏息静气喧闹之声顿止。
毕竟军马皆是戴钦所属丁寿驻马不前示意他上前施令。
戴钦带马从校场骑阵前掠过麾下军士昂首挺胸恨不得将主往自己身上多看一眼在上官心中留个好念想。
都是自己统率多年部属戴钦并未在骑军阵前多做耽搁而是来到了所募义勇阵前。
“杭雄杭世威!”
这几人穿的盔甲太过醒目青年又摇头晃脑的生怕被人认不出戴钦自然有留意到。
青年听得戴钦一口叫破自己名字顿觉脸面有光喜上眉梢道:“难为将主还记得小侄!”
“你这厮鸟满月酒时还在本将胳膊上拉过青屎如何忘得掉!”戴钦一点面子未留直接翻起了旧账。
看着周边几个好友的揶揄目光杭雄羞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支支吾吾道:“将……将军怕是记错了许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鸟人干的腌臜事。
戴钦淡淡道:“儿时旧事丢些面子算什么若是战场上不遵号令进退无据丢的可是自家性命。
杭雄面容一凛马上叉手道:“谨遵将主教诲。
上前帮他整了整衣甲戴钦拍着杭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父亲当年也是沙场中敢打敢杀的一条硬汉却早早染上了官场暮气断送了大好前程你要为家中争口气呀!”
杭雄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将主放心杭雄断不会辱没祖先门楣。
戴钦点头目光转向了杭雄身边“安良臣?”
“正是标下安国。
”安国在马上欠身施礼。
“你不是已经袭了家中指挥佥事的职位么?”
“军中尚未出缺标下赋闲家中不过空领俸粮岂能错过此报国之机。
“好。
”戴钦嘉许颔首随即朗声道:“诸位义士尔等皆是能骑劣马开得硬弓的边豪杰今日自愿报效朝廷可见拳拳报国热忱某有一言说在前头既入军伍便要听从军令但有违令不从者军法从事。
“听凭将军吩咐。
”招募义勇轰然应声。
戴钦拨马回到军阵前高声道:“我等大明边军守土安民乃是天职今有白莲教
匪祸乱百姓染指关中我等此去将这些乱民反贼一鼓荡平灭此朝食但有不遵号令贻误军机者定斩不饶。
一番话远远传出震得众军士耳鼓激荡大家都晓得将主治军严谨立即齐声应答:“吾等谨遵将主号令!”
戴钦向身后人瞥了一眼冷然道:“此番出征由当朝缇帅丁大人领军锦衣卫之名尔等当也知晓若有逡巡不前、抢功冒进之人本将破例法外施恩交由诏狱收容尔等可自己掂量轻重。
戴老头给我找事呢是吧诏狱里关的都是钦命要犯几个丘八想进去吃牢饭怕还不够资格见队伍中已有军将相顾失色丁寿催马上前略一提气声音便远远传了出去。
“本官未曾领过兵却与边军弟兄共历过生死诸位有一点大可放心有丁某在军中赏罚最是分明不过众位尽可放手杀敌断不会有人贪夺他人功劳官职犒赏兵部也只从优发放但有半句食言诸位尽可拆了丁某这身骨头喂狗。
校场中哄然大笑军士与义勇们顿有此言深得我心之叹沙场喋血他们并不在乎最担心的是什么还不是怕被人贪墨了功劳打生打死白辛苦了一场宁夏的消息也传来这里不少相比丁寿不依官场规矩连下了几人大狱的事情底层军士只听了个热闹并不关心许多反而是羡慕石沟墩军和夜不收那些同袍经过一次血战多数人都成了小康之家让他们眼热不已这次大家还是跟着锦衣卫的这个官儿出去打仗也不敢多奢望每人挣个几亩良田总该尽够吧?
尽管戴钦对丁寿言行看不太惯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几句话戳中了军汉心中痒处他二人这一番恩威并用当收事半功倍之效当下狠狠一挥手“起行!南下平乱!”
军鼓响动数千匹战马轰然起行迎着呼啸寒风蜿蜒南下。
“姜兄这绥德军务便由老哥费心了。
”戴钦向姜汉嘱托道。
“老弟尽管放心杀贼哥哥我便坐镇此间断不容边有失。
姜汉宽慰完戴钦又与丁寿寒暄几句目送二人所带骑军远去。
“爹你为何不让我同去军中效力?”姜奭从一旁冒了出来愁眉苦脸满是委屈。
“你戴叔父熟闲戎务功能并著你跟着去也出不了什么彩头刀丛箭雨的你若有个闪失爹该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再说爹还有别的事安排你去做。
“什么事?”姜奭一着急不由牵动胸口眉头一蹙。
“你捂着胸口做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姜汉关切打量着宝贝儿子。
“没没什么……”姜奭掩饰笑道“想是今晨举石锁时抻了筋骨气息有些不畅。
“打熬筋骨也不必如此拼命老子可就你一棵独苗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姜汉满是怜惜埋怨了儿子几句。
“爹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儿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胡说八道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姜汉笑骂了一句又拧着眉头道:“若水那丫头也是自己爹爹出征怎么也不来送一送真是不晓事嘿嘿还是养儿防老……”
听到戴若水的名字姜奭不觉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胸口更觉疼痛那小丫头昨夜吵着随同出征人家长辈在丁寿肯定不会率先吐口戴钦则直接一瞪眼把女儿骂了回去这丫头越来越不服管教了等此间事了还要好好盘问一番她和丁南山的关系女孩家家张口闭口什么‘小淫贼’听了戴钦都觉得心头狂跳口唇上燎起了一层火泡。
因此昨夜戴姑娘心情很不好本该倒霉的丁南山一夜都在和姜汉、戴钦商议军机一时下不了手被殃及池鱼的姜公子又做了替身的人肉沙包。
“爹原想着你与若水青梅竹马若是结成连理榆林与绥德两将门便可携手进退如今看来这丫头……”回想戴若水与丁寿的亲昵样子姜汉摇摇头这二人关系怕是没那么简单不说那丫头娶进来会闹得家宅不宁恐怕连丁南山也要得罪而这人又是当前万万得罪不起的可若是直白告知儿子斩断情丝会不会伤他太过年轻人再莽撞生出事来……诶为人父母真是不易啊!!
“爹可是有烦心事?”姜奭见老爹一脸愁容关切问道。
“啊?无妨只是爹想不明白为何那丁南山手握御赐金牌却要苦口婆心与你戴叔叔分说究竟还险些撕破了脸面其后为父说和下已然事有转机他又迫不及待动用金牌此子究竟安得什么心思为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啊”姜奭挠挠头“孩儿倒是略知一二……”
“你是说御赐金牌在若水手里?!”姜汉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相仿。
姜奭点头“嗯而且好像是丁大人送给若水姐的要回去还伏低做小费了好大口舌……”
要色不要命这小子都该灭九族的罪过了!我说戴老鬼不给他个好脸子他还上赶着送笑脸呢原来由头在这儿呢瞧着意思这趟下来戴钦这官袍怕是要换上一换了……
“爹爹你怎么了?”见父亲脸色变了又变姜奭不知何故急声问道。
“没事爹想着回去将你那几个姨娘全都狠狠揍上一顿!!”姜汉鼓着腮帮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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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府治肤施县。
延河水、西川、金明川三河于北方安塞县合流汇聚成延水南下与城池边转而向东流入滔滔不息的奔涌黄河。
夜色当中延安知府赵楫立在城头望着城下密密匝匝好似繁星的乱军营寨灯火重重叹了口气。
“诶!”许是受了知府大人感染身后伫立的几位大人也开始一个个长吁短叹城头上愁云漫。
“老公祖依您来看这援兵还等得来么?”延安府推官赵继宗满脸皱纹都堆在一处可见心中纠结。
“等不来也要等难道我等屈膝向逆贼投诚么!”瞪着城外万千反贼洛川知县田清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赵继宗白了田清一眼忍了没与他计较老头子丢城破家已然够可怜了若是话说得重了想不开从城楼上跳下去田家满门罹难他于心何忍当然赵推官可不会承认是顾忌老儿身后站着的两个锦衣卫。
“令尹多虑了刑厅并无此意只是忧心城池安危罢了。
”赵楫望着城外泛着银光的曲折延水缓缓开口道:“看这贼势怕是一直向北去了也不知安塞县而今如何能否守得住。
“安塞有个守御千户所自保当时无虞哼当初我二人要不是受了陈正蛊惑容他将城中守军精锐带走如今怎会困守孤城!”赵继宗想起那日陈正吐沫横飞的情景便是一肚子懊悔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竟附和他说的鬼话姓陈的死有余辜连累你赵大爷可就罪大恶极了。
千户所?赵楫扯了扯嘴角他并不如赵继宗般看好安塞千户所其中有多少空额他不屑查知可当的军马数量却绝对不足也不要问赵府台是如何知道军务的会同陈逵、刘宪等人挪移马价银的名单上还有他的大名在呢。
没有骑军骚扰遮蔽凭那不满员的小小千户所自守或许勉强只要胆敢出城怕是会被这些杀不完的贼骨头瞬间淹没……
赵楫满嘴苦涩白莲教匪再这般泛滥下去他这个延安知府就快成了肤施知县了到头也难逃朝廷治罪可那又如何自己两榜出身向这些注定败亡的乱贼屈膝投降?他自问还拉不下这个脸来如今也只好祈求上苍让那位锦衣缇帅快些带兵来援若是再迟上几日他赵楫说不得就要与城同殉了。
“府台大人您看!”一直关注城外贼势的田清突然开言。
顺着田清手指方向赵楫不相信揉了揉昏花老眼“这河水变了颜色?”
“听这是什么声音?”赵继宗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城头众人竖起了耳朵似乎夜色之中隐隐有哭嚎凄喊之声传来宛如厉鬼哀啼惨不忍闻。
“这是底冤魂索命?”赵继宗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紧接着众人便感到面微微颤动似乎千军万马在奔腾飞驰大家相顾骇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片刻之后极目远眺的平线上突然冒出一片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城下乱军营寨处狂奔鬼哭之声更加明显好似狱之门大开无数恶鬼蜂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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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动作快些诶你小心点!”
绥德武库前姜奭指挥着一众军士正在装载一辆辆单轮和双轮大车。
“小姜我到处找你。
”一袭白衣的戴若水百无聊赖走到近前。
“若水姐什么事?”随口应了一句姜奭还是忙着张罗装车。
“我好闷怎么办?”戴若水单手支颐俏坐在石阶上。
姜奭打了一个激灵“你……该不会又寻我‘切磋’吧?”
“看你的老鼠胆子”戴若水扁扁朱唇“我现在没那心情只想找你聊聊。
“那就好”姜奭胸中大石落“待我忙完此间事再聊。
这小子敢说‘不’了戴若水柳眉竖起“现在!”
“现在真不行我正忙着呢。
”姜奭一脸委屈为难。
倩影一闪戴若水立在姜奭面前“你又不出去打仗忙个什么?”
“谁说我不去了这不马上……”姜奭自觉失言马上闭紧了嘴巴。
可惜为时已晚戴若水狐疑看向他“马上做什么?”
“没……没什么。
”姜奭扭过头去。
玉笛一挥将姜奭的脸正了过来戴若水明眸凝视娇叱道:“看我的眼睛!”
“这不看……看着呢么。
”姜奭眼躲闪不敢正视。
“小姜从小到大你可什么事都没骗过我说你是不是要南下寻我爹?”戴若水踮脚拍着姜奭脑袋和颜悦色笑道。
姜奭被逼无奈点了点头。
“太好了正愁不知他们在何处呢带我一起去。
“不成!”姜奭这次坚决摇头“爹交待过万万不能让你知道。
“我如今已经知道了再说是不让知道又不是不能去快点我去备马。
”戴若水快语如珠。
“连知道都不成更别说让你去了!”姜奭哭丧着脸道“何况兵凶战危你若有点闪失……”
“呸呸呸乌鸦嘴你都不怕我会有事!”戴若水不满嗔怪。
姜奭连连摇头“那也
不行让你去了爹会罚我见到戴叔父他也不会高兴爹说和你走得太近还会得罪丁大人……”
“我的事碍着那小淫贼什么了你少听你爹胡……呃……那个说。
”总算记起姜汉还是长辈戴小妞嘴下留德。
“那也不成我不能惹爹不开心。
“你就不怕我不开心啦?”戴若水吊着一双俏目紧盯着姜奭。
“怕!”姜奭怂得实诚“但还是不能带你去。
“你皮痒了不是?”
“反正被你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就是打死我也不能答应你。
”姜奭抄手盘膝往上一坐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
“你……”没想到这从小欺负到大的鼻涕虫认了死理这般难缠戴若水一时竟没了办法。
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戴若水登时又有了主意矮身亲热扶住姜奭肩膀柔声道:“小姜今日你带了我去今后咱俩还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弟要不然……”
姜奭陡觉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意“不然怎么样?”
戴若水咯咯一阵娇笑贴着姜奭耳朵低声道:“不然等爹回来我便央着他去你家提亲这辈子姐姐我非-你-不-嫁!”
姜奭猛打了一个寒颤蹭的一下从上蹦起“来人给戴小姐备马立即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