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陲多瘴疠你从小体弱要爱惜身子。
王守仁重重点头终究没有再回身。
挂着两行清泪王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刘瑾老夫看你如何应对!”字字切齿声声泣血。
***
与此同时锦衣卫千户牟斌宅邸书房。
牟斌合上案卷一声轻叹。
“爹您有心事?”牟惜珠将一碗参汤端至牟斌书案前。
“不要乱想爹如今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有什么心事。
”牟斌宽慰女儿。
“您别瞒我女儿知道徐家那小子掌南京卫事后平日里没少与您添麻烦。
”牟惜珠走到父亲身后为牟斌捶打肩膀。
牟斌闭目享受着女儿服侍朗声笑道:“徐公子高门子弟难免行止张狂不过小孩子意气罢了不当事。
“如果是一时意气自然不当事怕是他背后有人指使。
牟惜珠转到父亲身前盯着牟斌道:“女儿听说徐天赐不止一次喝酒时与人说起要替那丁寿好好出口鸟气……”
“惜珠女儿家不要口不择言。
”牟斌语气不悦。
“爹知道你孝顺”看女儿眼眶发红牟斌又连忙温言宽慰“为父宦海沉浮数十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几个小孩子把戏不值一哂。
“亏您想得开这几次锁拿南都官员都是由您出面缉捕南京城里上下骂声一片十之七八可都是冲着您来的!”牟惜珠愤愤不平“他徐天赐坐享其成还成天吆
五喝六的耀武扬威给您气受凭什么!”
“为父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朝廷既有旨意自当奉谕而行。
“爹这受气的芝麻官儿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您到底图些什么啊!?”牟惜珠哀婉欲泣。
看着女儿伤心动情的模样牟斌心中不忍才要说几句宽心话忽然眼中精芒闪现。
“不要多说了爹乏了你下去吧。
待牟惜珠抹着眼泪出了房门牟斌脸色骤然一沉“出来吧。
“牟大人宝刀未老警醒得很。
轩窗轻启一个黑影纵身而入。
“张悍你如今不去亡命天涯还敢只身入南京真当老夫不会杀你么。
”牟斌冷眸一转情冰冷。
本该死去的人站在眼前牟斌没有丝毫惊讶。
张悍与胞兄长得有几分相像同样健壮魁梧不过此时面上却带着几分与高大身姿不符的阴鸷笑容。
“在下此来一是向大人您谢过当日救命之恩二么替敝上传一句话……”
张悍一瞬不瞬盯着牟斌“主公问:牟大人前番所为究竟何求?”
***
夜景正酣倚红楼红灯高挑院内男欢女悦浪声戏谑。
一个雅间内一剑宋中抱着酒坛喝得酣畅淋漓。
“你这样喝酒会伤身子的。
展青丝发髻高盘露出洁白无瑕的修长秀颈纤纤玉指捧着一个青瓷酒杯两颊晕红。
“佳人作伴纵是千杯也舍不得醉岂有伤身的道理。
”宋中仰头又是‘咕咚’一口畅饮。
“可惜——我并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佳人’。
”展青丝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涓滴不剩。
宋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至少你还是个美人。
“我这倚红楼内美人很多你为何总要我来相陪?”展青丝微微一笑水汪汪的眼睛斜睨宋中。
宋中眼躲闪“或许是因为你我心中都藏着心事吧。
“哦?我有什么心事?”展青丝眼角春意盎然。
“不提这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酒。
”宋中突然端起酒坛痛饮酒水洒了半身衣襟也不顾。
展青丝一片失望之色“你啊自寻烦恼!”
“老板娘”一名花枝招展的女人匆匆进了房门“有人找宋大爷。
***
雅阁之内一名头戴皂纱帷帽的贵妇人静坐在圆桌旁手旁放着一个描金红漆的黄花梨官皮箱。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妇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宋中步履踉跄进了雅阁几乎是摔在了椅子上妇人几乎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你是宋中?”妇人迟疑问道。
“是你找我?”宋中醉眼惺忪大着舌头说道。
“我要你替我杀个人。
”妇人声音冰冷。
宋中嗤笑一声“看来宋爷名声不小有生意送上门了。
“我听过你的名头据说你的剑很快。
”妇人道。
“没法子剑快能多接些生意。
”宋中用袖子蹭了蹭嘴角流涎大咧咧道“可宋某人不是什么生意都接的。
妇人拳头倏握紧紧张问道:“什么人你不杀?”
“三种人。
”宋中屈指算道“没钱的人不杀。
“二呢?”妇人问。
“钱少的不杀。
”宋中道。
“三呢?”妇人又问。
“好人不杀。
”宋中眼瞬间清明。
妇人笑了“此人陷害忠良贪淫成性绝对是大奸大恶之徒。
“至于前两条么……”妇人突然揭开了官皮箱的盖子指着里面黄澄澄的金锭道:“这三百两黄金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七百两。
看着箱内堆放整齐的金锭宋中笑容洋溢“杀哪个?”
***
皇城司礼监。
丁寿进屋后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刘瑾眯着眼睛毫无规律敲打着手指丘聚看他的眼则像是盯着鸡崽儿的老狐狸。
“公公您找我?”丁寿懒得多想直接开门见山。
“寿哥儿适才忙什么呢?”刘瑾笑道。
“从王府过来王守仁的遗孀诸氏要回余姚小子帮着安排护送一二。
”这事丁寿没打算隐瞒。
“寿哥儿你对王家的人很上心啊。
”丘聚拖长声音阴阳怪气说道。
“丁某与王伯安相交一场为他身后事尽些心也是情理之中人已死了丘公公还不肯放过么!”丁寿反唇相讥。
丘聚干笑数声“人死了?这年头借尸还魂的见过不少死而复生的新鲜事还是头一次见。
“此言何意?”丁寿预感不妙。
“东厂的人传来线报数日前王守仁在南京与其父王华会面……”丘聚摩挲着手掌笑容阴冷“咱家可一直盯着王德辉呢。
丁寿眼珠一转故作轻松道:“许是容貌相近之人世上有眼无珠之徒多了东厂里有几个也不足为。
丘聚面沉如水“丁大人说得有理可南下沿途驿站都称有一个名唤王守仁的人持着告身文书赴贵州上任这又是何解呢?”
“这……”丁寿哑口无言暗道一声今日二爷要栽。
“养不熟的狼羔子吃里扒外看你今日……”丘聚恶狠狠咒骂着。
“老丘”刘瑾突然轻声道。
“刘公公你说怎么处置他?陛下那里我自有法子交待……”丘聚躬身请示。
“出去。
”刘瑾道。
“什么?”丘聚一愣。
“让你出去。
”刘瑾道。
“刘公公他……”丘聚怒冲冲戟指丁寿。
刘瑾袍袖一挥丘聚陡然间觉得一股大力扑面而来立足不住连退了七八步已到了门边。
丘聚一时不知所措愤愤各看了二人一眼扭身便走。
刘瑾起身踱到丁寿身前。
“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子无话可说听凭公公处置。
”丁寿道。
刘瑾缓缓抬起一只手掌丁寿体内天魔真气全力运转听凭处置?呸!二爷绝不是束手待毙的主儿。
落下的手掌毫无力道只如寻常般拍了拍自家肩膀便听刘瑾道:“放轻松要处置也轮不到你。
“公公”丁寿急声道:“您还要再取王伯安的性命?”
“怎么?”刘瑾轻轻挑眉静待下文。
“恕小子直言您既然能放过起草檄文的李梦阳因何不能宽宥这个上疏谏言的王守仁呢?”
“李梦阳?”刘瑾不屑一笑“李梦阳空负才名目空一切性情乖戾又无容人之量今日咱家不杀他来日也会自蹈死算得个什么人物。
“王华家那小子与之大为不同咱家看不透他心里想写什么。
”刘瑾眉头深锁“旁人或皓首穷经或崇文复古或吟风弄月他却偏偏琢磨着怎么成圣人。
刘瑾拧眉摇头“咱家摧折御史让他们不敢多言;令六科昼夜办公不辍无暇他顾为的便是让朝堂上下清静些可以放手做一些事情若是人人成圣袖手清谈出口便是圣贤之言这天下怕是乱成一锅粥了还能成什么事。
“可是……”
不等丁寿说完刘瑾便摆手道:
“你没杀他咱家很欣慰也有几分庆幸。
踱到窗前负手望天刘瑾轻笑道:“这样的人多了会天下大乱可若是一个没有世间便少了几分趣味一个王阳明不多不少刚刚好。
“寿哥儿你心中所求是什么?”背对丁寿的刘瑾突然问道。
“啊?什么所求?”丁寿一时有些发懵。
“如今你也算位高权重气势烜赫可想过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刘瑾扭头问道。
这倒把丁寿问住了魂穿大明以来他一直干的事便是搂银子泡美女一心琢磨着的便是在大明朝的日子该如何过得纸醉金迷多姿多彩当然如果让野猪皮没机会出生顺便再来个名标青史就更好了至于其他的他还真没多想过。
看着丁寿张口结舌的模样刘瑾笑了“不急于一时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孩子还记得咱家带你第一次进宫时你问的话么?”
丁寿扶额仔细回忆一番茫然摇头。
“你问咱家为何不带你走午门?”
“小子不懂规矩让公公见笑了。
”丁寿笑容尴尬。
“咱家今日便带你走上一回。
”刘瑾突然拉住丁寿手腕向外间走去。
***
午门大开。
刘瑾领着丁寿挺胸昂首而入金水桥南侍立的文武群臣纷纷避道。
行至桥上刘瑾霍然回身扫视群臣微微冷笑“圣谕。
自内阁首辅李东阳以下百官跪伏听旨。
“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等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
“主事孙槃、黄昭……检讨刘瑞给事中吕翀、任惠……御史薄彦徽、何天衢……递相交通彼此穿凿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休致。
其敕内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恶稔追悔难及。
切切特谕!”
一气罢黜五十三名朝廷官员群臣惊疑不定悲愤填膺却无一人敢出言置喙瑟瑟抖伏在金水桥前齐声遵旨。
丁寿偷眼望着刘瑾傲视群臣睥睨苍生的背影不由心中暗想:这权倾天下的老太监心中所求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