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领到一个很大的包间,里面一张足可以坐下十几人的大圆桌上摆了十几盘各式的菜肴。
我爸和我妈已经坐在桌子边上。
看到我进来,我妈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老泪纵横的朝我挥手。
我跪在地上,蹭到老妈的身边,不敢伸出残缺的右手,只用左手抓着我妈妈干枯的手说:“妈……儿子让你操心了……对不起”泪如泉涌,尽管我在出看守所前无数次告诉自己,出来后,无论看到谁都不能落泪。
“儿子呀……妈的肉啊!……你受委屈啦!……”老妈嚎啕大哭着用手不停地摸抚摸我的头。
我爸在旁边也抹着眼泪,拉着我妈的胳膊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嘛!今天咱们高兴,喝酒!儿子,来喝酒!”唐明明没有靠过来,在桌子的对面红着眼睛大声朝门外喊:“服务员!来两瓶茅台!快点!”左健过来扶起我,把我让到我妈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妈拉着我的手,愤恨的哭着说:“他们老杨家一个人都没来!一个屁都没放!祸害人啊!祸害人啊!”我说不出话来。
我爸急忙说:“说那些干啥!儿子没事了,今天咱们高兴,老太婆,别哭了,今天谁都不准再哭了!喝酒!”左健也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咋咋呼呼的说:“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今天咱们就是喝酒!明明!你也喝,车开不了就扔在这里!明天再来取!”唐明明白了一眼左健,大声说:“扔这里干啥?你不知道现在有代驾啊?再说我唐明明还至于喝点酒就开不了车吗?”“喂……喝酒了就不能开车,你可别硬整啊!”左健咧着嘴笑着说。
“少他妈废话你,今天给海涛接风洗尘,我能不喝吗?不用你管!”唐明明朝左健发起了彪。
我妈擦干眼泪,用筷子不停地把盘子里的才往我面前的碗里夹,很快就把我这个碗堆出了一个尖。
我本想抓起筷子,却突然想起我的手,又把手缩了回来。
唐明明看到我的样子很立刻身递给我一个勺子。
我用左手抓着勺子,当着我妈的面,一口一口的把碗里的菜一个渣都不剩的塞进嘴里。
服务员把酒端了过来。
我抓起左健给我倒满的一盅白酒,仰起头倒进喉咙里。
热辣辣,带着一股子浓重的酒香,一下子让我的身体热乎起来。
“来来,李叔,阿姨,海涛……明明,咱们干一杯!”左健张罗着,站起身,又给我满了一杯。
我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
“左健,一会吃完饭,先别让海涛回家,你领他去洗浴中心洗个澡,找个小妹给他按摩按摩,不过不能干别的啊,都算我的帐,我请客!”唐明比划着两手对左健说。
“行了,这顿饭都是你请的,洗澡我请!你不去啊?”左健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喝了进去。
“我啊……我咋不去?我花钱还不想让我去啊?我还得看着你俩呢,别一高兴就去干坏事去了。”唐明明和点酒就话多,我很了解她。
我妈没心情听左健和唐明明胡说八道,只是不停的给我夹菜。
“儿子你可遭了罪了……妈的心啊……妈都心疼死啦……刚开始那几天,公安局的人说你杀人了,妈都死过去了呀!”我妈又开始哭。
我爸叹着气说:“唉……你妈命大,这要不是离医大二院近,那天就完蛋了……唉”我羞愧万分,推开椅子,又一次跪在妈妈面前,抽泣着说:“妈!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你!”我妈抓起我的手泣不成声的说:“儿子你快起来!你跟妈说啥对不起啊?是杨隽那个破鞋害的你!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祸害人啊!真是祸害人啊!”我爸也过来拉我,却猛然间惊呆了,他看到了我残缺的右手!
“这是咋的啦!这是咋的啦!”我爸猛地抓起我的手,大声叫着。
我妈也发现了我的残缺,一时间竟哭昏了过去。
“快打120!左健!”我大叫,背起我妈就朝外面跑。
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的抢救,我妈总算苏醒过来。
不过医生嘱咐我,老人的心脏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绝对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我冲出医院,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狂奔,直到我筋疲力竭的摔倒在路边的雪堆中。
我被一个人用力的搀扶起来。
可是还没等我站稳,肠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折腾起来,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搀扶着我的人,用力的在我背上敲打。
她始终没说话。
我已经闻出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是唐明明。
“海涛……不管你心里多难受,你别忘了有我和左健在你身边。”我曾发誓决不再哭。
可我怎么就是这么没出息?不但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我想抱住她。
可是我有资格抱她吗?
我李海涛有什么资格再去追求一个在我最凄惨时守在我身边的女人?
我推开她。
跌跌撞撞的想回医院去。
我哭够了,闹够了,发泄够了,我要去做我作为儿子该尽的义务。
“海涛!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跟左健回家去吧,我照看阿姨。”唐明明看出了我的目的。
“不用你管!你他妈是谁啊!你滚蛋!”我粗暴的甩开唐明明的手。
唐明明生气的也朝我大叫:“李海涛你闹够了没有!你他妈是不是男人!没有那个贱货你活不起了是不是?”我心一横,决心彻底赶走她,朝她嘶吼:“滚!你给我滚!你也不是啥好玩意!滚!都给我滚!”唐明明愤怒的瞪着两只大眼睛,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却又一次搀着我的胳膊,极力的保持着平静的口气说:“好好!你闹吧,我现在随便你骂!你骂吧,不过瘾你打我,来来,你打我。”唐明明和杨隽是两种风格的女人。
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杨隽会跟我对着干,会比我闹的还凶,但唐明明则完全不同,她发现我闹的厉害了,她会让着我,但是我如果稍有些让步,她就会立刻变得泼辣无比。
我知道她又开始用老办法来对付我了。
不过我现在不是想和她吵架,我是想赶走她。
她对我有感情,这个我知道,但是我现在不能拖累她,杨隽虽然走了,但是我们并没有离婚,我们没有去办手续,而且,就算是我和杨隽彻底离了婚,我也已经没有资格去追求唐明明了。
我现在一无所有,唐明明现在却是身家几千万的富婆,我有什么脸面去缠着人家唐明明?
“唐明明,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走行不行?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唐明明叹了口气说:“行,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我转身朝医院里面走,一边冷冰冰的说:“别找我,明天别找,以后也别找我,就当我死了吧。”唐明明快步追了上来,抿着嘴唇说:“熊样吧你,李海涛也就是你现在这情况我不理你,等过两天你心情好点我再找你算账!”“滚!离我远点!我烦你!滚!”我转身朝她大叫。
医院门口好多人,都止住脚步朝我俩这边张望。
唐明明眼圈红了。
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我转身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快步走进了医院。
我不敢回头,我怕她看到我的眼泪。
让我无语的是,我刚回到我妈的病房里没多一会,唐明明居然又回来了。
拎了一大堆水果和营养品。
我尽管没给她好脸色,却不敢在我妈妈面前再次发脾气。
唐明明放下东西,白了我一眼,和我妈聊了几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看着唐明明的背影,我妈拉着我的手说:“杨隽那个破鞋爱死哪里死哪里去吧,我看人家明明对你那么好,你俩之前也处过,你俩这回没准能成呢。”我摇摇头说:“我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跟明明好?这不是害人家吗?”我妈很生气的说:“你现在咋了?这怎么是害她呢?我和你爸都看的明明白白的,人家明明绝对是对你有心的,你俩好好处,咋能说是害她呢?”“妈,你别瞎操心了,她现在有钱有事业,想找个啥样的找不着?我现在和杨隽的手续还没办,也找不着她人,再说……我现在这样,这不是高攀人家嘛”我看着我残缺的右手说。
我妈叹着气,脸上漫布着哀伤,伸手在我头上抚摸着,小声说:“不管你将来和谁成家,妈希望你能早点走出这个坎,妈看着你受罪,比妈自己受罪还难受,妈心疼啊……”我拿起毛巾帮老妈擦拭脸上的泪水,心里也越加难受。
“妈,我去打点热水,你别哭了,儿子暂时不考虑别的事,你先养好身体吧。”我端起病床下的脸盆,朝门外走。
刚出门,却见到唐明明哭得满脸泪痕的站在门外。
“李海涛,我以为你是个大男人,我以为你能看明白这世间的道理,我错了,你就是个混蛋!你活该被人家背叛!”她见我出来,哭着说。
我无言以对,呆呆的站在原地。
“好!你既然把我唐明明看成那种趋炎附势的人,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本来我还和左健商量,找你帮我开个公司,让你重新开始,现在我后悔了,我才不会给一个分不清是非,想不明白道理的蠢货这么好的机会呢!你自己窝在家里去自己装你自己的正义使者去吧!再见!”唐明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转身跑出医院。
我迈不开腿,我想去追她,但我觉得寸步难行。
也好,不管怎么样,她一定是伤心透了,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她喜欢。
我在看守所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已经想好了我的将来。
我准备离开哈尔滨。
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一个人默默的过完下半辈子吧。
对于我来说,我身体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了。
但我不知道我心里的伤疤究竟什么时候能够不再泛起阵阵剧痛。
心口上的疤……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