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妥协的还是司浼仁,听到马车外响起的爆竹声,喧闹声,慕倾倾撩起车壁的襜帷,朝外张望,雪花纷扬的黑夜里,不时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在低空绽放,绚烂耀眼。
街衢上人流涌动,各式花灯高悬,惟妙惟肖,很是喜人。
司浼仁解下自己的鹤氅披在慕倾倾身上,将在护在怀里避免被人流碰撞到,身后几个扈从远远踔在后面,一路走走停停的陪她慢慢赏看,巴掌大的小脸在彩灯的映射下飘渺而虚幻,灯影迷离,愈发白若透明,薄如纸扉,仿若只是一道虚影。
司浼仁呼吸有些堵塞,柔声道:“要不要过去猜猜灯谜?”
慕倾倾摇摇头,浅笑,淡淡道:“不了,看看就好!”
即便是笑,也是淡的几乎看不见,风吹起慕倾倾的衣袂裙裾,司浼仁一阵恍惚,红尘万千,世间喧嚣,都不及她的一抹颜色,远处灯火通明,可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再看不见旁的。
三日后,司浼仁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的陈太医,心一沉再沉,“如何?”
陈太医仍在少女的手腕上号着脉,皱眉道:“从令嫒的脉象上来看,该是中了毒,但老夫医术浅薄,只能号出是中了毒,却不知是中了什幺毒,令嫒只怕时日无多,司公节哀。”
司浼仁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扶住旁边的桌角才堪堪稳住身子,脑中猛然想起宛氏临走前那恶毒的眼及那一句你会后悔的。
该死,那毒妇几个月前就突然莫名其妙死了,现如今,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吗?
都是他,都是因为他——
悔恨,愧疚,心痛,折磨的司浼仁浑身发冷,一双俊目渗出了点点血丝,怔怔的跌坐在椅上,一动不动,若是细看便能看出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晃。
“唉……”陈太医轻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看着男人失态的情,慕倾倾睫毛轻颤,附上他冰冷的手,幽幽道:“生命本就无常,父亲您别太难过,只是我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您了!”
司浼仁乍然站起,他不能放弃,他要带她去寻访名医。
他招来隐卫,让他带人将那毒妇的尸体掘出来,挫骨扬灰后再喂狗。
犹觉不够,补充道:“把宛氏五服内的亲属全都整废。”
陡峭的山路上,丰如玉的男子背着正在沉睡的少女艰难的往上慢行,袍衣上褶皱道道,沾满泥土露水草汁,不复它之前的华美。
“司公,还是让属下来背大小姐吧!”司离用剑在前面开道,回头不忍道。
“不用,我自己来。”男子把少女往上提了提,口气很是坚决。
他正是带女儿去寻访名医的司浼仁。
山坳上,一间茅舍内,白须老者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歉然道:“恕老夫无能无力,令嫒这毒老夫解不了!”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昼夜兼程的赶路,是他最后的希望,如今希望再次破灭,老者的话如一把利剑,直直刺入司浼仁的心脏,只觉心口一痛,感觉那里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水汨汨涌出,喉头甜涩,死死咬住,才没有喷口而出,却仍有一丝殷红从嘴角溢出,滴在衣襟上。
“司公,您保重……”司离扶住有些站不稳的司浼仁,他作为贴身护卫,看出来一些主子父女之间的不寻常,虽震惊,却不会多加置喙。
“我没事!”司浼仁看着前方,目光迟滞,前方一层厚厚的白雾,拨不开看不明,只有一片白茫茫,怅恍良久,他才沉声道:“下山吧。”
巨风刮过,在山间田野嗥叫而过,古道上一驾马车缓慢徐行,车厢内垫着厚厚的被褥减缓了马车的颠簸,一名毫无血色的少女躺在被褥上,身上还盖了一条厚被子,她对身侧俊美却形容憔悴的司浼仁虚弱道:“父亲,您放弃吧!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了,您这样,我撑的也好累,我想回家。”
司浼仁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眸色晦深幽暗,尔后转为坚定,“不管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像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某种含义,少女也就是慕倾倾,惊骇的睁大眼睛,眼前变得模糊,大颗大颗的泪涌出,苍白的小脸上泪迹斑斑,强打起精道:“不可,不可以……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司浼仁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凝固,语音低不可闻,“没有你,纵然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
而慕倾倾早已又陷入新一轮的昏睡,不曾听见他的话。最终她也没有坚持到司府,在马车行进至浮云城的当天夜里,呼吸停止,香消玉殒。
司浼仁抱着女儿逐渐冰冷的身体,心头那本就未愈的血洞再次裂开,一股心头血骤然喷出,烟灰色的锦衣染上点点血迹,如朵朵美丽的梅花,在锦衣上绽开。
夜风起,散乱了他披至腰际的墨发。
在这方寸天地间,世间一切都如静止,寂照静默,一滴泪落进少女微张的唇上,渗入肺腑。
翌日司离见到司浼仁,惊异道:“司公,您的头发?”那原本如丝绸一般的墨发,一夜之间竟白了大半。可看到他怀里双目闭合的少女,心中已是了然。
司浼仁淡淡道:“带我去松栎山。”
司离听闻此话,心下大震,斟酌的劝道:“司公,您不必如此。”
“我意已决……”
松栎山秀水萦绕,古松翠柏,碑碣林立,摩崖石刻布满其中,一处幽僻山涧旁有一扇隐蔽的石门,司浼仁站在门前,对司离点了点头,“你回吧。”
司离目带哀恳,他一国首辅竟要为情抛下一切,“司公,江山社稷,百姓黎明还需要您呐,您何至于此。”
风吹起,衣袂飘飞,白发随风摇曳,淡淡的话语如清风般掠过,“朝堂庙宇,少了我司浼仁,还会有下一个,可倾儿她只有我一个,我不陪她,她在下面会孤单,我不忍心……”
言罢,抱紧怀里的少女,打开石门机关,头也不回的迈进石门。一具双人棺木内漆黑幽暗,司浼仁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吞入,在少女唇上烙下一吻,执起她的手,“倾儿,我的好姑娘,生不能同衾,死却可同椁,我司浼仁永世伴你……”</br>